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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游(四)


玉京城外,艳阳高照,一列长长的队伍正在城门前等待着羽林军的检查,队伍最前方一男一女在马上聊着些什么,打发着漫长的等待时间。

        “左公子第一次来玉京?”

        “是啊,以前父母总是担心我,前几年我想和书院的同伴一起出去玩都不行。”

        “那左公子可要当心了,可千万别在这玉京的繁华里看花了眼,迷了心智。”

        “玉京繁华,乃我朝兴盛之象,身为臣民理应为之自豪,姑娘何出此言?”昨晚之事过后,两人今早起来还是有些尴尬,于是又换回了这种客套的称呼。

        “左公子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呢?”

        “呃……在下确实不知,请姑娘赐教。”

        “算了,你慢慢就知道了,我其实也不太清楚。”武子英说到这里时脸色有些微微泛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过玉京城里也是有很多值得去的地方的,比如望江楼,那里风景优美,还有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每次来玉京爹爹都会带我去吃呢。”

        “既然如此,不知姑娘进城后可否赏脸,来望江楼为在下好好说说这玉京城呢?”

        “谢过左公子好意,只是此行二十多天着实有些累人,兄弟们进城后肯定要自由行动休息一番,但小女子作为负责这趟镖的镖头,还需要和杨叔去看看返程时能不能接到别的活计,实在抽不开身,望左公子见谅。”

        “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好强求,只是若下次有缘相见,还望姑娘能赏脸。”

        “左公子客气了。”

        一番对话后,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古怪的气氛,时不时用鼻子“呼呼”地喷吐着气息,马蹄不住地在地上刨来刨去。

        两人都不敢看着对方,只好四处乱瞟,看到关叔和那位杨镖头说着什么,相谈甚欢,也看到了官兵似乎已经快要结束了检查,这般尴尬终于要结束,便不由得松了口气。

        “子英走吧,我们还得去玉永镖局找钱镖头呢,这趟镖结束了,恭喜你啊小子英,也算是可以独挡一面了,真是虎父无犬女啊,可喜可贺,明晚一起和弟兄们好好庆祝庆祝。”

        “好啊,这一路还是多谢杨叔的照顾了,明日一定请杨叔喝好酒。”武子英微笑着回答,只是她的脸上和语气里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的感情,似乎还有些呆滞。

        “关老板,左公子,合作愉快,有缘再见。”杨叔似乎没有注意到武子英的异常,又或者是只当武子英太累了,便没有过多理会,自己和其他人打着招呼道别。

        “我们两家已合作多年,都是自己人,杨镖头不必客气,这里有些碎银,给兄弟们喝花酒好好放松下,以后还好合作。”

        “杨镖头一路费心费力,在下十分感激,只是在下囊中羞涩,还望杨镖头莫要介意。若是以后有缘相见,在下定当好生招待杨镖头,以了今日招待不周之憾。”

        “哈哈,左公子客气了,一声道谢也是一份心意,岂有嫌弃之理?我就代兄弟们谢过关老板和左公子了,后会有期。”说罢挥了挥手,将那些镖师都招呼过来,一齐向商队人马抱拳行礼。

        “江湖路远,我们就此别过,诸位有缘再见。”

        一队人马整齐地向城门内缓缓走去,未走多久,队首的一名黑衣人突然调转马头向着商队飞驰而来。

        “吁,关叔失礼了,只是想起还有件事未完,望关叔见谅。左公子,前几日我无意间弄坏了你的笔,虽然公子宽宏大量,但我心中还是过意不去,于是在洛城中寻得了这支上等狼毫笔,希望左公子收下,否则我实在心难安。”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

        嗯?子英何时弄坏了我的笔?左游心心中疑惑,但面前的女子已经将装着笔的盒子递了过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便只好接过。

        “无妨,但姑娘既有此心,那在下便谢过姑娘了。”

        “不客气,那便告辞了,左公子有缘再见。”

        “姑娘一路顺风。”

        武子英掉转马头,向远方走去,只是走了没几步却又回过头来。

        “希望左公子能够金榜题名,实现自己的梦想。”说完不等左游心做出回复,便又飞奔离去。

        初春刚刚抽枝的柳树在一旁荡漾,清晨的阳光温暖着人们,武子英又想起了左游心与自己在烛光中相谈甚欢的每个夜晚,每每谈及对未来的期许,左游心便充满热情,不停地说着,想到当时他的样子,武子英不由地笑了。

        他的眼睛闪着光芒,温暖而热烈,正如初升的朝阳。

        “游心你看看,这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了,既然我答应了你父母要照顾你,你也叫我叔叫了十几年了,就不要客气,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说。”

        “多谢关叔,关叔想得十分周到,我看了下暂时没有什么需要的,之后如果有我有需要定会去麻烦关叔的。”

        “好,没问题就好,这是我夫人手下一个丫鬟,已经做了七八年了,吃苦耐劳,之前在铺子里干活,就让她来照顾你的生活,有什么需求也可以告诉她。”关叔说着招呼身后的一名年轻女子向前走来。

        “奴婢名叫三春,见过左公子。”那女子向着左游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之后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左游心地身后侧。

        “游心觉得如何?”

        “既是关叔和钱姨选中的人,我想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左游心笑了笑。

        “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多熟悉熟悉环境吧,有事一定记得找我。”关叔一边向外走去嘴里一边不停地嘱咐着。

        “我知道了,关叔放心就是。”

        既然已经安排妥当,关叔也就不再在这里久留,小院子里又陷入了沉默。这间小院位于玉京城东的宁德坊中,这坊以玉京贡院和几家知名书院为中心,吸引了许多文玩商铺,茶楼画舫,还有许多书生学子来这里安家立业,虽不似宁玉坊那般繁华,倒也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可惜现在只是下午,还未到最繁华的时候,不过左游心对于那些事物也没有什么兴致,也不愿过多了解,只是坐在院中品茶发呆,时不时地在手边的纸张上写写画画,或是翻翻带来的书本。

        这名叫三春的丫鬟倒是精于茶道,关叔准备的茶也不是凡品,二者相得益彰,泡出来的茶水温润清香,令人沉醉,不知不觉间已接近傍晚,渐渐感觉到肚中有些空虚,打量起杯中的茶水来。

        “天色已晚,少爷需要我去准备晚饭吗?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毕竟是做了多年地丫鬟,在看主人眼色这方面当真相当精准,左游心还未张口就已提前问了出来。

        “嗯……”提到吃饭,左游心脑中一张桃红色地脸庞闪过,让他想起了什么,“今天就先不用了,我与朋友约好了去望江楼吃饭。明日我会写一份菜单给你,以后就按照那上面的准备就是了。”

        “那少爷知道望江楼在何处吗?”这丫鬟当真聪慧,倒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确实不知。”

        “其实路线很简单,只要沿着咱们门外的这条春水街一直向北走,走到看见一座白玉桥后过桥,然后就能看见望江楼的牌匾了。只是路程略有些远,少爷是打算走过去吗?”

        “远倒无妨,我身体向来强健,不怕多走点路。”

        “不需要我跟着吗?”

        “不用麻烦了,只是吃个饭而已。”

        “好的。”三春为已经站起来的左游心整理了下衣服,随后跑到屋内,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递给左游心。

        “这是老爷给您准备的碎银,老爷说年轻人总是要出去花钱的,但又觉得当面给您您肯定不要,所以让我转交给您。”

        “真是让关叔破费了,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银子算不得多,我常听老爷和夫人聊起您来,对您可很是喜欢呢,少爷就收下吧。”

        “好吧,改日还要去关叔府上道谢才是。”左游心收下银子后嘴里念叨着,转而又对着三春说道,“你今日收拾屋子累了就早些休息吧,不必等我了。”

        “多谢少爷。”

        伴着夕阳的余晖,左游心漫步在玉京城的石板路上,一路走过,他听见了学堂中孩童们的读书声,街边几个学子针砭时事的争论声,江边画舫中女子们的浅吟低唱声,这般景象似乎与扬城也并无太大区别。

        左游心时不时地停下来听着这些声音,发现这些人所做之事虽然在扬城也算常见,但内容却是有着很大的不同,书院内的学童读书的声音整整齐齐,抑扬顿挫,左游心想到自己幼时在学堂从未仔细听过先生的教导,只是在脑中想象自己仗剑天涯的画面,不由有些怀念。

        书院外学子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着不切实际的党争,胡乱猜测着每项政令背后的势力角逐,在脑海中肆意想象着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却不曾注意到街角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在温暖的夕阳中瑟瑟发抖,倒在了地上。

        沿江的画坊排成一排,女子的调笑声和歌声混杂在一起,显得十分热闹,有些女子唱着左游心从未听过的曲调,让他不由驻足,不过听到唱词依旧是那些淫词艳语后,左游心不由有些失望,便继续向前走去。

        又沿江向前走了一段时间,终于见到了三春所说的白玉桥,走过那道桥,面前是一座朱红色的牌坊,上面雕刻着样式复杂的祥云纹饰,用蓝色和黄色加以点缀,而正中间写着三个金黄色的大字——宁玉坊,背面写的则是“天街”二字,笔锋苍劲挺拔,落款写着“天启元年宁坤”几个字。

        宁坤,是当朝太祖皇帝宁乾的亲生兄弟,开国之初两兄弟宁乾主内,宁坤主外,为大宁王朝开疆扩土,最后获封与国号相同的“宁王”之称,这段在皇家中难得的兄弟齐心建立伟业的故事被人们津津乐道,这也进一步增添了百姓对于大宁王朝的信心。

        宁玉坊作为玉京城的中心,也是城中最繁华的一座坊市,可以说是玉京城最重要的部分之一,牌坊上宁王的题字更进一步说明了这一点,也证明了这条街的确配的上“天街”二字。“大宁繁华七分在玉京,玉京之盛景九成在天街。”民间所传果然并非虚言,左游心一边欣赏着精美的牌坊一边在心中想着。

        而一走过这座牌坊,一栋精美的八角楼就出现在眼前,时不时有马车停在门前,而从中走出的人大都是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或贵妇,也有被少持刀带剑的江湖人士,三五成群地向里走去。

        过了桥就能看到,那想必就是这里了,左游心想着三春说的话,向八角楼走去,走近后果然看到楼上挂着的牌匾上写着“望江楼”三个大字,而在门旁则矗立着一方石碑,上书几个朱红大字,“天下第一楼”,一旁的落款亦是宁王。一个酒楼竟能让宁王为其题字,显然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吃饭的地方,左游心逐渐放慢了步伐,猜想起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来。

        只是有人显然不希望他站在这门口思考太久,“这位客官,请问您是与朋友有约吗,不妨进去等等。”店小二毕竟在这行干了这么些年,尽管对于左游心有些不满,但语气还是十分客气。

        “哦哦,十分抱歉。“思维被打断的左游心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站着发呆的位置十分不妥,连忙道歉,“前面想到些事情,并非在等朋友。不知现在可有空位?”

        “客官您是一人?”

        “是的。”

        “那空位是有的,客官请跟我来。”小二带着左游心向内走去,进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画着泼墨山水的巨大屏风,左游心从未见过这般尺寸的屏风,着实有些震惊,不过也仅此而已。对于屏风上的写意山水,左游心倒不是很有兴趣,他向来更喜欢精巧细致的工笔画一些。

        与那扇巨大屏风一起冲击着左游心的,还有扑面而来的嘈杂的声音,这让左游心很是不喜,不由皱了皱眉头。绕过屏风,左游心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大堂中的一张张桌子周围坐满了带着各种武器的大汉,一群人在一起开怀痛饮,大口吃肉,讨论着江湖中近来发生的新鲜事,发表着自己的观点,时不时再痛骂两句“狗朝廷”。

        左游心向来讨厌过于嘈杂的环境,加之这些江湖中人在大庭广众下满口粗鄙之言,又对朝廷出言不逊,左游心不由有些心生厌恶,下意识轻哼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轻,但还是被一旁带路的机敏的小二注意到了,“看客官这副打扮,想必您是从外地来参加春闱的读书人吧。”

        “嗯。”

        “那客官就不必担心了,小店当初刚开业时,各路人士间的冲突经常发生,后来为了避免这些情况,老板定了专门的规矩,谓之道不同不相为食,一楼为江湖客,二楼是寻常人家,三楼为富贾豪绅,四楼是普通学子,五楼为一般官员,六楼乃大儒或天子门生,七楼则是朝中要员,八楼做特殊节日用,客官既要参加春闱,便可去四楼用餐,那里很难听到这些污言秽语了。”

        小二一边带着左游心走过长长的廊道,一边介绍着店中的规矩和新品菜式,不过这些全被左游心当作了耳边风,他更好奇的是这家店的背后到底是谁?九为数之极,象征天子,而这里竟是一栋八层的八角楼,又有亲王题字,何况天下商家大都迁就顾客,从未听过顾客要遵守商家的诸多规矩,真是一番奇景。

        两人各说各话,各有所想,不过还是一同走到了楼梯旁,“客官只要沿着楼梯上到四楼即可,那里有其他人为您服务,不过切记莫要走错楼层,否则后果很严重。”

        “好的,多谢了。”左游心向小二简单地道了谢,便向上走去,看着楼下的一片混乱与嘈杂,左游心想到了曾发生在宣武十五年震惊天下的庚未之乱,那场令青州八城几乎“千里无鸡鸣”的动荡,到底该作何评价?

        由于自己当时年龄还小,这些事也只是后来听魏先生所讲,结合市井传说了解的,所以对于当时的真相,左游心只好在心中推测,眼神无意识地在楼下的那群江湖客身上游离,突然间似乎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旁扫到了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依旧红扑扑的脸庞上,一双丰润的红唇印在白瓷杯上,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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