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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沈亦槿手中的小铲子跌进泥土中。

        “何时的事?”

        “就是今日,  我同紫宸殿的小太监攀谈,那小太监说漏嘴了,还说陛下不让姑娘知道,  求我别告诉姑娘,要不他得挨板子。”

        芷宁自入宫后,卫安对她很不一般,  紫宸殿的小太监们都看在眼睛里,自然知道要讨好,这一讨好,  还就说漏了嘴。

        沈亦槿也不管埋了一半的酒坛,  起身就要往紫宸殿去,  走到一半她才意识到,  其实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从西北送来的战报哪怕是一刻不停快马加鞭也要两三日,她就算是求李彦逐派太医前去救治,  等太医赶到,恐怕也来不及了。

        她折返回来,却早已没了方才埋桂花酒的兴致,  呆呆站在前院拱桥上,  望向西北方。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刻沈亦槿心中十分愧疚。

        自从宋有光接受了她的帮助,  宋有光的人生似乎就与自己捆绑在了一起,  不论是应差阳错找到亲生父亲,还是跟随他们去瘴城,  亦或是被李彦逐调去驻守边疆,  甚至在上京遇到初绿,  都与自己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她,  宋有光根本不会留在上京,就不会有这一切的发生。

        此番受伤,宋有光有个万一,她就成为了间接害死他的人。

        心中郁结难解,沈亦槿往凤阳阁行去,想找李兰雪讨个法子,即使讨不到法子,有个人倾诉一番也是好的。

        谁知刚走进凤阳阁内殿,就看见了守在门外的卫安,沈亦槿有些奇怪,通常李彦逐都是传召李兰雪的,怎么今日会到凤阳阁来。

        “卫安,陛下在里面?”

        卫安眼神闪躲,吞吞吐吐,“姑娘,今日就别进去了,陛下有话同长公主说。”

        沈亦槿更加疑惑,皇帝要同谁单独说话,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怎么卫安好像有什么在刻意瞒着她。

        她正要转身离去,却见内殿走出来一个背着药箱的太医,沈亦槿心下一沉,还没等旁人反应过来,她一把拽住太医,“是长公主病了吗?”

        太医看了沈亦槿一眼,又看了看卫安,似是有些为难。

        卫安很无奈,道:“徐太医告诉沈姑娘吧。”

        太医道:“长公主前几日起,就身子不适,时有发热,昨夜起高烧不退,凌晨时病情加重,浑身抽搐,险些过去了。”

        前几日就身子不适?昨日李兰雪还来了静月阁中,她怎么什么都没有发现呢?

        “现在呢?”沈亦槿忙道:“现在怎么样了?”

        “已不再抽搐,高烧有所缓解,但依然发热,情况不容乐观,我这就回太医院给长公主配药。”

        卫安道:“有劳徐太医了。”

        太医点头,快步离开了凤阳阁。

        沈亦槿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冲,卫安挡在了她面前,“陛下就是知道沈姑娘会着急,才不告诉姑娘的,如今长公主病情已有所缓解,姑娘回静月阁等候消息即可。”

        原来是得了李彦逐的令,才没有人来对她说李兰雪生病一事。

        还有,要不是那个小太监说漏了嘴,她也不知道宋有光受伤的事。

        她明白李彦逐是不想她担忧,但她并不感谢李彦逐的隐瞒,李彦逐根本不理解她,行事太过武断,以为这是对她好,其实是变相剥夺她的自由。

        身体的自由被限制,她认了。可自己所关心的朋友出了事,也要被限制知情,她不能忍受。

        “卫安,你让开,不让开我就硬闯进去。”

        卫安只得打开了房门,沈亦槿走入,没理会两旁宫女的行礼,焦急地绕过屏风往床榻边走去。

        先入眼帘的是忙碌的宫婢,她们端着铜盆,走到床边,将冰冷的帕子敷在李兰雪的额头上,似乎那帕子很快就失了凉意,宫婢取下,放入铜盆中摆过后,再重新敷在李兰雪额头上。

        另有宫婢端着温水,用镊子夹起小块的白布沾湿,轻轻点在李兰雪嘴唇上。

        其他宫婢,站在一旁随时等着换铜盆中的水。

        李彦逐则站在床尾,静静地看着李兰雪,神色沉重。

        沈亦槿并未给他请安,径直拿过了宫女手中的帕子敷在了李兰雪的额头上。

        李彦逐看见她的身影,心头一惊,“亦槿,你怎么来了?”

        李兰雪还病着,沈亦槿并不想在这里同他争论什么。

        “陛下这话问得好生可笑,难道我不应该来凤阳阁吗?”

        李彦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让人瞒着沈亦槿,是想着李兰雪这病应该不过几日就好了,却不曾想,沈亦槿今日会过来,“二妹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忧,快到晚膳的时辰了,朕陪你回静月阁用膳,这里交给宫婢们就好。”

        沈亦槿倔强地摇摇头,“我没胃口,我要留在这里,即使回静月阁,我也心不安。”

        她摸了摸李兰雪的面颊,还是滚烫的,帕子刚放上去没多久,就热了,她取下帕子在凉水中摆了摆,拧干又重新敷在了李兰雪额头上。

        目光始终注视着李兰雪的脸庞,再未看李彦逐一眼。

        李彦逐也感受到了她的不悦,小心陪着笑意,“朕也在这里陪你。”

        沈亦槿没搭理李彦逐。李兰雪曾和她说过,他们兄妹幼时便不亲近,同李兰雪要好的是当时未出嫁的大公主,而李彦逐总是独来独往,一直到李彦逐登基,两人因为沈亦槿的缘故,关系才亲近了一些。

        所以,对于李兰雪生病,李彦逐并没有焦急,还能镇定自若,也没什么好责怪的。

        但她不一样,她早已把李兰雪当成了自己的嫂嫂,自己的家人。

        而李彦逐不明白李兰雪在沈亦槿心中的位置,首先考虑的是如何避免沈亦槿的担忧。他却忘了,作为家人,理应第一时间知道。

        沈亦槿能感受到李彦逐对自己的好,可又觉得有些好,似乎很不受用,反而让她心里很不舒服。瞒着她宋有光受伤的事也就罢了,可李兰雪生病还瞒着,就太不应该了。

        为李兰雪换了几次帕子后,沈亦槿对李彦逐道:“陛下还有朝政需要处理,况且待在此处不仅没用,还不方便我为长公主擦洗身子,陛下请回吧。”

        李彦逐沉默半晌,黯然离去。

        回到紫宸殿,他吩咐御膳房把饭菜都送去了凤阳阁,但沈亦槿一口都没吃,她整夜守在李兰雪床边,哪怕宫婢怕她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她都拒绝了。

        李兰雪好好的,兄长才能好好的,兄长好好的,她才能安心。

        她还是心存希望的,盼望着有朝一日,李彦逐能召回父兄,让他们有情人别再分离。

        这段时日,其实她的心已经在李彦逐细致入微的关怀和百依百顺的纵容下动摇了,甚至想着找个机会向李彦逐求情,说不定能为兄长求得召回的皇恩,届时,哪怕公主和兄长无法成亲,也还能时常见面,总好过如今这般。

        到了三更天,李兰雪的烧降了下来,她一醒来看见沈亦槿,就伸出胳膊扒着沈亦槿的脖颈,将她拽下来,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呜呜哭了起来,“小妹,我真的无法坚强下去了,我好想他。”

        沈亦槿轻轻拍着李兰雪的肩膀,眼中浸满了泪水,相思之苦她没体会过,但听说极其熬人。

        “公主,如今陛下准许我每月给瘴城去书信,等你好了,我们就给兄长写信可好?”

        李兰雪坐起身,汪着一双泪眼摇头,“不好,哪怕再写多少封信,怕他担忧,我都不敢说想他,只能说安好勿念。可怎么能不想念呢?我想他想得日日睡不着吃不下,真的太难受了。”

        沈亦槿用衣袖擦去李兰雪的泪水,“公主别再忧心了,我会找机会同陛下说……”

        “不要说,小妹。”李兰雪道:“皇兄也很为难,除非皇兄面对朝臣们的反对可以丝毫不予以理会,但你知道的,皇兄不会如此,我也不能哭闹请求,我安安静静待在皇宫中,常松才会更安心。小妹,此次我生病,你也别对常松说。”

        沈亦槿道:“公主放心,再给兄长去信,我不会对他说此事,但公主可要快点好起来,要不然下下次我给兄长去信,可就要说喽。”

        李兰雪笑道:“你个坏丫头。”

        说完,她神情又暗了下来,拉着沈亦槿的手,“我知道,我这病,恐怕是相思病,因为相思无解,所以,我这病怕是也无解。”

        李兰雪看着周围伺候的婢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寝宫中无人,李兰雪紧紧看着沈亦槿,将她的碎发抚到耳后,“小妹,我求你件事。”

        沈亦槿道:“公主请说,我定当竭尽全力。”

        李兰雪叹口气,“小妹,从前我说,只要常松活着我就别无所求,可我发觉我越来越贪心,我渴望见到他,我渴望他的拥抱,每次想起他的脸庞我都无法呼吸,心如刀绞一般。我曾想过要逃出宫到瘴城找常松,可我既不认路也不会武艺,我自小就没离开过皇宫,我不敢,我害怕。我知道谋逆重犯,若无大赦无法再回上京,所以,你帮我求求皇兄,送我去瘴城可不可以?”

        “这个公主我不当了,将我送走,可以吗?”

        沈亦槿看着李兰雪期盼的眼神,沉默了很久。

        她不怕向李彦逐求情,但她怕养尊处优的李兰雪会无法在瘴城生活,她在瘴城时,哪怕有宋有光的帮助,才只能勉强温饱,而李兰雪到瘴城,流放服劳役的兄长无法照顾她,她又如何过活?

        去了,只能徒增兄长的担忧。

        不去,兄长才能安心。

        李兰雪见她不言语,再次说道:“此事不急,我也不想你为难,只是如今能帮我的人只有你了。”

        沈亦槿道:“我不为难。可是公主,你可知瘴城清苦?没了公主的身份,要如何生活?你可知每日粗茶淡饭没人伺候的日子要如何过?你可知兄长要服劳役,无法照顾你,你何以为计?你可知每个黑夜,要独自度过?你可知……”她有太多残酷的话要说,可她已经看见了李兰雪眼中的惊诧。

        李兰雪沉默了,她低下了头,“我不知道,我没想过,我只想要和常松在一起。”

        “公主不妨再等等。”沈亦槿轻轻拍拍李兰雪的后背,“那里的日子还比不上上京普通百姓的日子,我知晓公主对兄长的情意,但公主平安待在宫中,兄长才是最安心的。”

        她摸了摸李兰雪的额头,“已经退了热,我去吩咐宫婢,喊太医过来给公主把脉。”

        太医开过药方后,煎药熬药,看着李兰雪把药喝下,已经日上三竿。

        而下了早朝得了消息的李彦逐也匆匆赶了过来。

        看到守了一夜眼圈发青的沈亦槿,李彦逐向一旁的太医询问了几句,在得知病情已经好转,又问候了李兰雪两句,就立刻拉着沈亦槿回了静月阁。

        李彦逐一直将沈亦槿拉到床边,按着她坐在床上,“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就是知道你会如此,才不让人告诉你的。”

        说着他蹲下身,为沈亦槿脱鞋,“你一定累坏了,快好好睡一觉,别再担忧了,宫中有太医,再治不好还有姨母,我怎么会让二妹有事?”

        李彦逐脱完鞋,扶着沈亦槿躺下,为她盖上锦被,“你安心睡,我不走,我在此批阅奏折,等着你醒来。”

        沈亦槿的确太累了,她还有话想问李彦逐,但又疲于开口,翻了个身面朝里,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她是被饿醒的,自从知道李兰雪生病,她就再未进食,此时肚子咕咕叫着,抬手搭起了帷幔。

        刚要喊芷宁,就看见了坐在桌案前批阅奏折的李彦逐,不由噤了声,李彦逐处理的是事关百姓,事关朝堂的大事,她还是莫要打断了李彦逐的思路。

        她斜靠在床榻边,看着李彦逐聚精会神批阅奏折,皱了皱眉,写批复,将批阅好的奏折放在一边,又拿起一份,看了两三行便扬眉轻笑,看完后,写下了批复。

        就这样一份奏折接着一份奏折,不知过了多久,李彦逐似是有些累了,放下笔,伸展了一下胳膊,不经意往这边看了过来。

        看见已经清醒的沈亦槿,他起身往这边走过来,“亦槿,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喊我。”

        沈亦槿心中知晓李彦逐是个勤政的贤君,却不知他每天都要处理这么多事,这摞得高高的奏折还仅仅是皇帝日常的一部分,除了早朝还有觐见的朝臣,若遇了棘手的事,点灯熬油是常事。

        若是个不理政务的昏君也就罢了,偏偏李彦逐是个宵衣旰食的勤勉君主,想着李彦逐一天也不知道要处理多少事,在这样繁忙的情况下,还事事都为她思量,难免让她心生感动。

        沈亦槿问道:“陛下的奏折可批阅完了?”

        李彦逐道:“御书房还有一些,无妨,你是不是饿了?我先陪你用膳。”

        他喊道:“卫安!”

        卫安小跑进来,“陛下。”

        “传膳。”

        “是。”

        李彦逐看着沈亦槿的发髻道:“头发都乱了,我给你梳发吧。”

        沈亦槿笑了起来,“还是让宫婢来做吧。”

        李彦逐一副别不相信我的样子,“我可是很会梳发髻的,母妃薨逝后,我被养在德妃宫中,为了讨好德妃,时常给她梳发。”

        沈亦槿心头升起怜悯,她还记得上月在宫中遇到的老嬷嬷,她们很多人在宫外已经没了亲人,身子也不怎么好了,出宫也没有生路,干脆就留在皇宫中等死。看她们可怜,沈亦槿时常换了宫女的衣服给她们些穿的吃的还有药材,也陪着她们聊聊天。

        其中有个老嬷嬷告诉她,自己曾是德妃宫中的宫婢,李彦逐被养在德妃膝下后,很安静很懂事,读书习武都十分刻苦,为了讨德妃欢心,还会给德妃梳发,给德妃捶腿,念话本子让德妃安睡,且在德妃生病时,李彦逐也衣不解带地伺候在身边,当真是个极其孝顺的儿子。

        可德妃近身的宫婢都知道,李彦逐只不过是德妃用来讨好皇帝的工具,德妃一有不高兴就会拿李彦逐撒气,打骂都是家常便饭,打过骂过后,怕李彦逐心生怨恨,再好言好语哄着。

        当时有些宫婢都为李彦逐鸣不平,因李彦逐平日里对这些宫婢都很好,德妃脾气不好,会无缘无故惩罚宫婢,李彦逐时常会为她们求情。

        宫中所有人都以为,李彦逐对德妃的是真心孝顺,可直到德妃薨逝后,李彦逐再没进过德妃生前的宫殿,也再未为德妃上过一炷香,

        老嬷嬷说,李彦逐从小就懂得隐藏自己的感情,不论是欢喜还是厌恶,他都隐藏的很好。

        此时,沈亦槿从铜镜中看着李彦逐给他梳好的发髻,还有那个待在发髻上的金雀钗,心头涌过一阵阵怜惜,她想要好好同李彦逐说一说,而不是用激烈的言辞。

        她缓缓道:“陛下,今后同我有关的人和事,还望陛下别再瞒着我了。”

        李彦逐蹲下,仰头看着坐在铜镜前的沈亦槿,握紧她的手,“此番,没告诉你二妹生病的事,是我做得不对。”

        沈亦槿道:“陛下,还有没有事要同我说?”

        她希望李彦逐能对他说出宋有光受伤一事。

        李彦逐没有片刻思考,“没有。”

        刚刚积累起来的涟漪在这一刻被石子重重砸中,激起了沈亦槿的恼怒。

        “真的没有?”

        李彦逐皱眉想了想道:“真的没有。亦槿,怎么了?”

        沈亦槿压着怒意,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可我听说,宋有光受了重伤,危在旦夕。”

        李彦逐温柔的眼眸,在这一刻暗淡了下来,变得像深潭一样漆黑一片,带着笑意的眉眼也垂了下来。

        恰在此时,卫安在门口道:“陛下,要将菜品端进来吗?”

        李彦逐站起身正要开口,沈亦槿先道:“卫安,先等一等。”

        她转头对李彦逐道:“话不说清楚,我没胃口用膳。”

        李彦逐冷冷道:“好,那就说清楚,他是和你无关的人,你自然不需要知道。”

        沈亦槿依然坐在铜镜前,镇定着道:“怎么能是不相关的人,他是我们沈家的恩人。”

        李彦逐道:“你们之间已经过去了,况且千里之外的人,是死是活你知道了又能如何?莫不是还要赶去照顾?你别忘了,宋有光身边已经有了初绿。”

        沈亦槿苦笑道:“初绿是心甘情愿留在宋公子身边,而我呢?”

        李彦逐瞳孔微缩,拳头紧握,眼中含着深深的悲伤和痛楚,“沈亦槿,你是没有心吗?是不是要我把心挖出来,你才能相信我?”

        沈亦槿起身离开梳妆台,绕到屏风之后,她有些害怕看到李彦逐的眼睛。

        “我不是不相信陛下,也并非要做什么,宋公子是沈家的恩人,我只是想知道恩人的近况。”

        屏风那头的人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道:“宋有光虽受了重伤,但尚未危及性命。”

        沈亦槿松了一口气。

        李彦逐又道:“他只是恩人吗?”

        沈亦槿站在屏风这头,轻轻道:“那我问陛下,召国长公主也只是陛下的恩人吗?召国若再送来和亲书,陛下要如何?”

        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沈亦槿觉得很委屈,原来这么久以来,这道坎她还是没过去,她也更加清楚了一件事,自己再也无法忽视李彦逐和其他女子之间的关系。

        “亦槿,你希望我怎么做?”李彦逐望屏风前走了一步。

        她的想法如今已经十分清晰,但她却固执地不想说,心里别扭着。召国和亲的事,是她先开口主动问的,为何李彦逐要反问,难道就不能直接给她答案吗?

        不但如此,她还怕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李彦逐会对她讲出一大堆两国友好,和平相处的大道理。

        可沈亦槿的这些想法,李彦逐却是不知的,他试图通过这个询问,得知沈亦槿对他是否有所动心。不知从什么时候,他不敢再问沈亦槿有关回心转意的任何话,而这么久了,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真心的付出究竟有没有打动她。

        “我不过是一介宫女,怎么敢干涉陛下的决定。”沈亦槿道:“陛下,很抱歉,我现在没胃口,还请陛下回紫宸殿用膳吧。”

        李彦逐被泼了一盆凉水,没等到想要的答案,自嘲一笑,他早该知道是这个结果,随即心底升腾起深深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打动沈亦槿了。

        “好,我走,你多少吃一点。”

        屏风那头传来离开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摆菜的声音。

        沈亦槿从屏风后走出,坐在饭桌前,都是她爱吃的酸甜口味的菜品,还有一碗馄饨。

        原本已经很饿了,但现下却没了胃口,她还牵心着李兰雪,随意吃了几口,又去了凤阳阁。

        李兰雪这场病,足足病了半月才好。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吧。”沈亦槿坐在凤阳阁内殿,拿起一个蜜橘剥开,“一会我们出去走一走。”

        她将一个橘瓣递给李兰雪,“这雪看着应该要下很久的。”

        李兰雪躺在门边的躺椅上,眯着眼睛缓缓道:“小妹,瘴城的冬天是不是没有雪?”

        沈亦槿愣了一下,还没回答就听李兰雪又道:“我前两日查了些瘴城的书籍,说那里的冬季不下雪,又湿又冷,我想了想,常松很不喜欢那样的天气,我又想了想,我也不喜欢,但我更不喜欢现在没有常松的上京。”

        李兰雪突然坐起身,“小妹,我想了很久,你说的那些我很害怕,但我更害怕没有常松在身边的日子,瘴城清苦,我会慢慢适应,常松要服劳役无法照顾我,我就自己照顾自己,我最近已经不让婢女伺候我梳洗梳发了。”她指着自己的发髻道。“你看,这就是我自己梳的,还不错吧。”

        沈亦槿看着歪歪扭扭的发髻,清晨来的时候,还以为李兰雪起的晚,没有梳洗。

        她很不自然点点头,“还不错。”

        李兰雪笑道:“还有,我已经开始和御膳房的御厨学厨艺了,你说粗茶淡饭,我学的都是百姓吃得起的菜品,你说我要独自度过黑夜,我想了想,我确实怕黑,但一想到第二日就能去见常松,我肯定就不害怕了,我不会总是去烦他,打扰他劳作的,就远远看着他,可好?”

        “你说我无以为计,你说错了。”她起身拿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全都是珠宝和首饰,“我问了户部侍郎,换算了一下,我的这些珠宝应该够普通百姓过几十年的,你放心,我会省着用的。”

        她来到沈亦槿面前,可怜兮兮乞求道:“所以,小妹,我已经想好了,你可不可以替我去求皇兄?让我去瘴城?我再见不到常松,我会死的。”

        沈亦槿的心顿疼,看着李兰雪的样子,她心头酸涩红了眼眶,“若抛弃了公主的身份,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身份,我早就厌烦了,不要也罢。”李兰雪说得十分轻松。

        但沈亦槿知道,这个决定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感动于李兰雪的一片真心,也实在不忍拒绝,点头道:“好,我试一试。”

        说是试一试,沈亦槿其实是抱着必需要说服李彦逐的决心去的紫宸殿。

        卫安看见沈亦槿有些惊喜,通常都是陛下去静月阁,沈姑娘入宫这么久还没有主动来过紫宸殿。

        “姑娘稍后,陛下和朝臣在御书房议事。”

        沈亦槿道:“无妨,我在此等一等。”

        等在御书房门口,她不由记起为父兄求情那天,也是洋洋洒洒飘着雪,日子可过得真快呀,她原以为自己会远离上京,再同李彦逐没有纠任何葛,没想到过了一年,她又将踏入这御书房,还是要求一份皇恩。

        有朝臣从御书房走出来,步履匆匆往外行去,卫安紧接着走了出来,“姑娘,请进。”

        沈亦槿踏入御书房,房内清冷的梅香沁人心脾,她深深一口气,不停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定不能惹恼李彦逐,她是来求情的。

        李彦逐见她进来,挥手屏退左右,迈步来到她面前,神情却不怎么欢喜,这么久以来,沈亦槿都不曾主动找过他,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并不认为会有什么好事。

        “亦槿,你从不主动找我,想必是有事要说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彦逐突然紧张起来,他很怕沈亦槿会说离宫之事,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强留她在身边,究竟是错是对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那般狠心地拒绝。

        沈亦槿跪地道:“我确有事求陛下。”

        下一刻她就被李彦逐扶了起来,“我说过了,你无需再跪。”他低头看着沈亦槿的腿,“姨母开的外敷药,你都有好好在用吗?如今到了冬季,你的腿还会不舒服吗?寝宫的炭火盆够吗?”

        他看沈亦槿未着大氅,将她拉到炭火边的软榻上坐下,“快暖和暖和,我们有话慢慢说。”

        李彦逐已经习惯了对沈亦槿好,关注沈亦槿的所有,而沈亦槿在李彦逐这段时日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心底的防线也在慢慢瓦解。

        她低头看着炭火盆,缓缓道:“陛下,我想为长公主求个恩典。”

        李彦逐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来为李兰雪求情的,只要她不说离开,说什么都好。

        “二妹有事,怎么自己不来,非要让你跑一趟?这外面多冷,你身子又受过凉。”

        沈亦槿没说话,安静地低着头。

        李彦逐笑着抚摸着沈亦槿的头发,“你总是这样为别人思虑。”

        沈亦槿抬头,看着李彦逐温和的眸子,“陛下,二公主身子一向康健,此番生了这样重的病,乃是忧思所致,若长此以往,心中郁结难解,恐再难医。”

        李彦逐半蹲在沈亦槿面前道:“你说的,太医都告诉我了。亦槿,你须知道,即便我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召回谋逆的重犯。”

        “我知道。”沈亦槿主动握住李彦逐的手,“陛下,我并非要让陛下召回兄长,而是求陛下让长公主前去瘴城。”

        李彦逐蹙眉,“亦槿,一国公主没有犯错却要前往流放之地,我朝没有这样的先例。”

        “公主说了,身份她不要了,只求陛下能派人送她去瘴城。”沈亦槿将李彦逐的手握地更紧了些,“陛下放心,公主已经备好了盘缠,也做好了应对所有困苦的决心,她只求能同心爱之人在一处,哪怕不能日日厮守,远远看着也好过待在上京。”

        李彦逐心中深感震撼,他自小同其他皇嗣不亲近,一直以为李兰雪是养在深宫中养尊处优的娇女,没想到,为了心爱之人能抛却荣华,做到如此地步。

        他起身缓步走到了窗边。

        沈亦槿也不敢再多说。

        御书房中,只有袅袅梅香飘散在空中。

        过了许久,李彦逐转身道:“好,我准了!”

        沈亦槿以为求一次定然是行不通的,她已经想好了很多说辞,没想到李彦逐竟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她起身福礼,“小女替长公主谢陛下隆恩。”

        李彦逐到沈亦槿面前,“之前我不知相思为何物,如今我知相思苦,也知两情相悦的不易,更感动于二妹对你兄长的情意。亦槿,我好生羡慕他们两人。”

        沈亦槿道:“小女替哥哥和嫂嫂谢陛下成全。”

        李彦逐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哥哥嫂嫂?是啊,二妹离宫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是大兴的公主了,我会对外宣称,长公主急症薨逝。”

        他偏头看着沈亦槿,“亦槿,二妹走了,你该有多孤独。”

        沈亦槿一怔,这个问题她还没来得及想,李彦逐却先替她考虑到了。

        “哥哥嫂嫂安好,我才能安心,我只要想到他们过得幸福,就不孤独了。”

        李彦逐很想问,她如今是否愿意留在他身边,但他害怕,终是没问出口,而是道:“这几日,你们好好告别,我会安排一队金吾卫护送二妹前去。”

        沈亦槿福礼,“小女谢陛下隆恩。小女告辞。”

        还没抬步离开,李彦逐就拦住了沈亦槿的去路,“多陪我一会好吗?亦槿,别对我这么冷淡,我答应了你的请求,能不能换你多留一会?”

        李彦逐从没想过自己会这般卑微,这个女子就像是天上的月,分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得抓不住。

        沈亦槿转身微微一笑,“好,只是小女久不奏琴,也不会唱曲,棋艺也不精,似乎只能陪陛下用膳,可现下刚过了晌午,还未到用膳的时辰。”

        李彦逐心中欢喜,这还是沈亦槿第一次笑意盈盈地留下来陪他,他明白沈亦槿只不过是因为他同意了请求,但也很知足了。

        “不如,你陪我对弈一局?”

        卫安听到李彦逐吩咐,高兴地合不拢嘴。往日里,主子去静月阁用晚膳,气氛好的时候,也偶而会说多留一会,但沈亦槿不是拒绝,就是沉默。

        今日这般,还真是头一次。

        沈亦槿久不对弈,她上次对弈还是重生没多久的时候,和兄长对弈过一次,那次她输的很惨,如今看着这黑白棋子,还真有些恍恍惚惚,有点后悔,方才要说什么对弈之类的话。

        只不过下了几步,她的白子便落于了下风,她不由皱起了眉,看着棋盘比比画画,就是不知道该把下一个棋子放在哪里。

        李彦逐看着她的样子弯了眉眼,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女子的面容上,这是他鲜少见过的样子,他竟然不知,沈亦槿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他有些贪婪地看着女子,直到女子落了子,抬眸看他,“陛下,该你了。”

        李彦逐的目光才回到了棋盘上,可在看见棋盘的一刻,他就笑了起来,手中的黑子落下,显而易见的白子输了。

        “亦槿,你输了。”

        沈亦槿有些沮丧,“我早就说我棋艺不精,陛下还要同我对弈。”

        李彦逐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收进棋篓,道:“我们从新来一局,我让你三子如何?”

        方才下了一盘,沈亦槿突然来了兴致,她还记得和兄长对弈那日,她可是拉着沈常松,一直对弈到深夜。

        那时沈常松不肯让着她,她就一直输,输了就不让沈常松走,一局又一局的对弈。最后还是她心疼兄长第二日还要练兵,才妥协了。

        只是从那次之后,沈亦槿再拉着沈常松对弈,沈常松是死活也不愿意了。

        现在想起来,她只觉得时过境迁,将军府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新的一局开始,沈亦槿明显感觉到李彦逐刻意让着自己,不仅仅是起步三子,之后步步都在让。

        沈亦槿挡住李彦逐将要落下的黑子,“陛下,我只是棋艺不精,但我不傻,陛下也让得太明显了,黑子若放在此处,肯定会输,我不信陛下看不出来。”

        李彦逐还是将黑子落在原处,他落寞道:“亦槿,我早就输给你了。”

        沈亦槿手中拿着的白子停在半空,久久不落下,最后她放弃了那个显然易见赢的位置,而是放在了棋盘边上没用的位置,“可是,我也不曾赢过。”

        接着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对弈也没什么意思,我就坐在一旁,看话本子陪陛下批阅奏折吧。”

        李彦逐宠溺一笑,看来今日他应允了沈亦槿这个请求,真的让她很开心,都愿意陪着他批阅奏折了。

        “好,听你的。”他从后面的书架拿出好些话本子,放在软榻上的小方桌上,“我这里有些话本子,你挑着看看。”

        沈亦槿没想到李彦逐这里还有话本子,很是惊奇,拿起一本翻看了一下,“这本就不错。”

        从没有过的,李彦逐批阅奏折处理公文,而沈亦槿坐在一旁陪着他,这幅场景竟让卫安湿了眼眶,他已经盼了太久。

        傍晚,沈亦槿陪着李彦逐用过晚膳,一走出紫宸殿,就迫不及待地往凤阳阁走去,她要告诉李兰雪这个好消息。

        一想到两个相爱的人马上就要相聚相守,她觉得很开心。

        得知沈亦槿求得了皇恩,李兰雪兴奋地拉着沈亦槿转了好几圈,还拿出好多男子衣袍,说是早就为沈常松准备的,让沈亦槿帮着她挑选。

        沈亦槿说她偏心,也该为父亲准备一些礼物,李兰雪马上喊了尚衣局的女官来,又觉得只准备衣物不够,还想准备些其他的,就又喊了其他的女官来。

        一连好几日,凤阳阁都十分热闹,李彦逐也任由两人去闹,看着满满一马车的东西,沈亦槿也放下心来,有金吾卫护送,还有这么多盘缠,在瘴城的日子应该也不至于太辛苦。

        沈亦槿还特意嘱咐别将自己想离宫的事告知父兄。

        李兰雪点头应下,她明白沈亦槿是不想沈家父子为她担心。

        很快就到了李兰雪要离开的日子,离开前一日入夜后,李兰雪来到紫宸殿前求见。

        沈亦槿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她也得有所回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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