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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蚁窝 五


出手极重的是金寒窗,这次“锦瑟伞”不化枪不怪变,伞盖一开一颤,几十条伞骨就激射而出。

        他发暗器!

        陆无归与金寒窗打交道日久,也不知“锦瑟伞”还能发暗器!

        金家的机关令人匪夷所思。

        高行天对“锦瑟伞”一无所知,初时一见这伞的怪异,杀手的天性就使他格外警惕。这伞能长击他也不靠近相搏,高行天仿着陆无归,在金寒窗一纵而上的时候他反而后退。

        “锦瑟伞”激射而出的伞骨异常锐猛,如近距离逢上绝难抵挡。离得远了,伞骨沉重击发就逐渐失了威势,高行天一退之下,避开了这一击。

        金寒窗还欲再搏,陆无归已不给他机会。陆无归阻在金寒窗身前,扬声道:“金公子脾气就是这样,高兄休怪。”

        金寒窗横眉道:“我脾气怎样?”

        高行天道:“陆老弟,我对这个层次的人不感兴趣。”说完,高行天用手指下金寒窗,然后手掌比量着高低,以此来代表金寒窗与自己的差距。

        金寒窗见高行天手掌上下起伏,最终压在最低的位置,作色道:“你这贼厮,竟敢瞧不起人!”

        高行天不理他。他的确看不起金寒窗,他也不掩饰他的不屑。

        阻在二人中间的陆无归忽望着右方街口,轻声道:“高兄,时候到了。”

        铁匠铺右边小街是个长坡,坡下有数人扛着一口箱子正缓缓上来。

        箱子黑漆狭长就像是一口棺材。

        高行天心中一凛。金寒窗也看得一愣,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试炼”仪式。

        抬长箱的队伍有九个人,抬着棺材的八个人的嘴上都咬着一枚长钉。单独一个黑衣人领在队伍前面,黑衣人的面上也罩了一帘黑巾,只露出两只眼睛,他冷声唱道:“八十一号,请君入箱。”

        高行天什么也看不见,因为蒙着眼睛。他辨不清东南西北,因为他在一口箱子里。就像是一件行李,他被运走了。

        八枚长钉将箱盖钉得死死,箱子没有留透气孔。要问这是箱子还是棺材,只有钻进去躺着的人才晓得。

        一路行去,抬箱子的人竟倒了十四拨之多。

        有吴敬启在第四拨,王不破在第九拨。能来抬箱子的都是在镇中深得重用的人,每一次接应都多一个黑衣人。第一个黑衣人一直领行,直到凑足八个黑衣人,他们才一起抬着箱子进入镇中心地下入口。

        那里是真正的“蚁窝”,黑衣人“黑蚂蚁”是“蚁王”的绝对亲信。

        陆无归不在抬箱子的人中,他绕道先行。

        就要见到“蚁王”,高行天心情异常平静。

        黑暗的箱子里,过往的一次次惊险刺杀都在脑海里浮现,那时他独来独往,神行无迹。

        一个人一把刀能在江湖上做到什么地步,高行天已经达到极致了。

        他手下每死一个人都导致一个地域实力的重组,譬如风不免之与“天下水路风烟会”,譬如厉啸兰之于“无双门”。

        树大招风,盛极而衰。江湖浪涛汹涌,他必须找一个支点。

        原先的时代过去了,不能贪恋“神杀手”的荣光,他要超越过去。

        如果能在“蚂蚁窝”立住脚,有了一个坚硬的壳,高行天想,自己能达到什么高度呢?

        ——有没有可能杀掉司马穷途,终结掉这个小镇的历史?

        一阵光刺进箱子里,打断了高行天的思绪。

        在黑暗中呆久了,粗糙的火光让他的眼睛略微不适。

        ——到了。

        “高兄出来吧。”是陆无归的声音。

        棺材一样的长箱挪开了盖子。空气不再稀薄憋闷,头顶是一片岩石代替了天空,耳畔传来水滴落在石上的声音,清脆似乎又带着回响。水声幽静,像是一个甜蜜的梦在撞来撞去,找不到出口。

        ——是地下吗?

        身处是一间石室。

        高行天攀着箱子两沿坐起来,然后他便看见了一个人。室内还有他人等,这个人也不在高行天目光的正前方,但是高行天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他。

        有一种人永远鹤立鸡群,木秀于林。高行天望到的这个人就是。

        他浑身缠着绷带,就连面上也不例外。唯一露出的只有嘴和两只眼睛。即使这样包扎,他身上的血还是在向外渗。数处长条白布已经泛着微红,他趺坐在石台上。

        吸引高行天的并不是这个人伤得如何的惨,吸引他的只有一点。

        ——这是个绝对的高手。

        即使伤成这样,这人依旧深不可测。伤者的眼睛是幽暗的,只要多看这眼睛一眼,就会觉得天地都化成了一团漆黑。

        不用介绍人点醒,高行天就知道他是“蚁王”。

        ——“蚂蚁窝”之主,“蚁王”屈洒。

        这个名字对于高行天来说如雷贯耳,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仰慕这个人,视他为传奇。

        因为江湖一直盛传屈洒是逼得司马穷途亲自出手的三名刺客之一。

        刺杀司马的杀手如过江之鲫,但让司马穷途亲自出手相拒的只有三个人。而这三个人的状况是一个丧了,一个降了,一个重伤逃了。

        屈洒就是那个重伤逃走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屈洒开口了,“蚁王”的声音听起来竟是十分悦耳的。

        十分受伤的身体,百倍好听的声音。

        屈洒见高行天一耸眉毛,淡淡续道:“你在想我是如何刺杀司马穷途的。”

        高行天从箱子里翻身出来,这屋子里加上他只有四个人。另外三人是屈洒、陆无归,还有一个女人。

        吃东西的女人。

        高行天心中所思正是此事,他遥想那会是如何惨厉的一战。

        “不过你错了。江湖上的传言都错了。”屈洒笑道:“我并没有见到司马穷途,我是伤在他门下弟子孟千回剑下。”

        高行天一愣、一震、一敬。江湖虚言使他错愕,武冢的实力让他震惊,屈洒的毫不掩饰让他钦佩。他沉声道:“孟千回虽排行第三,在司马穷途的弟子中辈分最末,但传言他的武功修为、悟性却是最高,被江湖公认为司马穷途的接班人。‘蚁王’与他对上,不异于决战年轻时期的司马穷途。”

        “喔,你不失望?”

        “我失望于江湖传言,但尊敬‘蚁王’的气度。”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但一个秘密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我这件私事不知怎地竟然没有泄露出去,。”

        高行天道:“没有人喜欢深究洒脱之人的秘密。”

        屈洒道:“你认为我洒脱?”

        “王能在武冢杀进杀出,岂止洒脱。”

        屈洒笑了,他笑起来的声音像是发出长鸣的乐器,古怪而好听,不过一身的伤使他不能久笑,喘息几口,屈洒径向陆无归道:“小六,你说我洒脱吗?”

        陆无归低首道:“窝内都传‘蚁王’回来时,愤恨的夜夜呕血。”

        “这就对了,我不洒脱。我是气量狭小之人!所谓的洒脱是逼不得已,强撑给外人看的。杀不到人,办不成事,我就不舒服,可自怨自艾也有个时限。时限一过,任何人都会变得洒脱。”屈洒重重的重复一下,“任何人!没有人例外,高行天,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高行天道:“的确如此。但那是杀不到人,办不成事。可有些人未必杀不到,有些事只要坚持也未必做不到。”

        屈洒道:“我们各说了一半一半。你很有意思,小六赞许你没错。你雄心壮志,但并不鲁莽。”

        高行天道:“陆兄弟是谬赞了,高某一无所长,只会用刀。”

        屈洒略微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屈洒只是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嘴唇在噏动,一字不差的表达着。

        陆无归一直低着头,恭敬侍立在屈洒身旁,是以观察不到屈洒的动作,而屈洒无声的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高行天看着屈洒的口型,一字不差的将意思读懂,杀手要读一个人的唇语实在是太轻松了,屈洒是说:“你认为他错了?他只是在奉承你?”

        这是一句哑语,本不用回答。高行天却朗然道:“是的!”

        屈洒背后的女人若有若无的瞟过来一眼,她的眼睛是美丽的,但目光是空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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