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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帝都冬夜


大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

        正月初八,京城大寒。

        冬日的酉时,太阳早已落山,晚霞褪去,夜色正浓,皇城附近的长安大街依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夜幕之下,是宫灯的海洋,从正阳门沿着帝都的中轴线一直到承天门,点亮了长安大街上的一切。琼楼玉阁层层叠起,外透着古老而繁华的气息,林立的珠宝行、茶馆、药铺、成衣店、文墨轩和客栈让人应接不暇。

        货郎撑着大红伞在沿街叫卖着。他那把大红伞上面挂着琳琅满目的元宵花灯和南北来的绣品,吸引了一个过路的姑娘。

        丁香色的绒毛斗篷下,是一张白皙可人的小脸蛋。她走过来围着大红伞转了会儿,最后挑了块绣着锦鲤的苏绣帕子。

        货郎开口要五两银子,她也不讨价还价,直接从袖子里取出碎银子,用夹杂着金陵口音的北京话慢慢道:“这位大哥,跟您打听个事儿,您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可以投宿的客栈么,要好点儿的。”

        见这姑娘出手如此阔绰,货郎于是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半空,“姑娘,您瞧见上面竹青色的酒旗了没,广福客栈,那可是京城的天字号招牌!”

        广福客栈,始于永乐五年,号称“天下第一栈”。姑娘驻足大门前,欣赏着匾额上四个金光闪闪的大楷字。

        这儿常年门庭若市,食客都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可今日情况有所不同,广福的门前冷冷清清。一个伙计正准备出来把门关上,却被姑娘叫住。

        “这位兄弟,我是来住店的。”

        “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客栈今日不营业,您还是去别家看看吧。”那伙计很有礼貌地回了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盘子从里面飞出来,擦过他的脸颊,“啪”地落在姑娘的脚边,碎了一地。

        “姑娘,您没事吧!”伙计亦被吓得不轻。

        那姑娘灵机一动,装得一脸痛苦道:“啊!我的脚好像崴了,走不了路了!”

        伙计有些不知所措,“您……您先进来吧。小心门槛。”

        话说广福客栈里头,灯火通明,喧嚣一片,已然是闹翻了天。

        只见一个穿金戴银,身上满是绫罗绸缎的矮胖男子掀翻了整个台面,将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扔向周围,惊得原本只是看热闹的食客们四下闪躲。

        这时,他索性站到了桌子上,一手端着盆莼菜鲈鱼羹,一手握着根发黑的银针,朝人们四处乱晃,口里连连叫着:“大家看呐,广福黑店,吃死人不偿命啊!”

        “五千两?倒真是会狮子大开口,讹谁呢!”一个身材颇为高大挺拔的伙计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怒视着他,“闹够了没有!下来!”

        矮胖男子的胆气似乎旺的很,叫板道,“臭小子,说我讹人?你自己看看,银针都发黑了,还敢说你们的鱼羹没有毒!”

        “有毒没毒你心里不清楚么?”那伙计说着,撩起袖子便要冲上去揍他。

        “住手,柯寻!”话音刚落,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从后院出来,径直向大堂这边走来。

        “掌柜的。”那个叫作柯寻的伙计朝她作了个揖。

        女子与他擦肩而过,在他耳畔低语道:“千万别冲动,这死胖子是万喜年前刚认的干儿子。”

        柯寻看了看她,攥紧拳头回到柜台里。

        “柯仙琴柯掌柜,你可是来了啊!”矮胖男子见她终于露面,嘴角一笑,居高临下道,“五千两现银,你付了咱们即刻私了,要是不付,那我可就报官喽!”

        “都听您的,秦公子,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们当然愿意赔偿,”柯仙琴连连赔笑,回头吩咐柜台那边,“柯寻,快给秦公子开一张五千两的会票,城东的安福钱庄,见票即兑。”

        矮胖男子闻言一笑,将银针和莼菜鲈鱼羹交给同来的侍从,满意地拍了拍手,“柯掌柜,你果然是个明白人呐。如此甚好,我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就不在这儿打扰你做生意了,告辞!”

        他说着,颇为灵活地跳下桌子,支使侍从去柜台边取了会票,之后大摇大摆地步出了客栈正门。

        大堂里,食客们面面相觑,从各个角落重新回到座位后,气氛由刚才的鸦雀无声一下子炸开了锅。

        “大家静静!”柯仙琴站在二楼的阑干后面,朝众人福了福身,“各位受了惊吓,仙琴在此赔罪了。广福是柯家祖业,更是享四海清誉的百年老店,刚才的事情,孰是孰非,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柯掌柜说得对,贼人难防,小心为上!”下面大堂里几个穿戎装的将军带头起哄,他们把酒盏敬向上面的柯仙琴,又朝柜台那边的柯寻颔首示意,随后一饮而尽。

        见有人带头,底下的达官贵人们也纷纷响应,朝柯仙琴敬酒……

        话说门口的姑娘在伙计的“搀扶”下,刚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却被飞奔进来的一个人给撞倒了。

        只听得一声清脆,姑娘连忙抬起袖子,可怜玉镯已然碎在地上成了三瓣。若是其他的镯子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一只,这是母亲给她的遗物之一,一件是银簪,另一件便是这玉镯了。

        姑娘痛苦地闭上眼睛,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先是和姐姐她们走散了,接着又把母亲的遗物给弄碎了,一切就像是场噩梦般挥之不去,越想越难受,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来。

        “瘸子,你走路不长眼睛啊!”那人忿恨地嘀咕了句。

        姑娘忍无可忍,站起来用金陵话大声道:“谁是瘸子,你才瞎子呢!”

        “你说什么?”那人完全听不懂,只是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少顷,从门后面又走来一人,他瞅了眼地上的碎玉镯,不假思索地俯身捡起。

        姑娘抬头看他,原是一位头束网巾,身穿褐色直裰的翩翩公子。虽是在气头上,但她仍能感觉到这人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

        “对不住了,姑娘,在下替李公子给您赔罪了,”他将碎玉镯摊在手心里,摆成一个圆形,递给她看,“其实这镯子还是可以用金镶玉补好的,您看三十两银子够么?”

        “什么金镶玉,”姑娘的火依旧很大,“你有银子了不起啊?你以为银子能买到这世上所有的东西么!”

        她从他手里一把夺回碎玉镯,转身到另一边的柜台上,与那个叫柯寻的伙计道:“这位兄弟,我要个高间儿,住一夜。”

        “姑娘,您的脚没崴啊?”那个扶她进来的伙计顿时傻了眼。

        姑娘听了这话,顿时大为尴尬,“嗯……我现在好多了。”

        “高间一夜,含今儿的晚膳,明儿的早膳,”柯寻从后面的柜台上给了那姑娘一块有标号的木牌,“敢问姑娘贵姓。”

        “免贵姓张。”她说着,回头没好气地瞪了那公子和他那出言不逊的朋友一眼。

        “好的,张姑娘,请付五十两。”柯寻在账上记了几笔,然后抬头看向她,迎上的却是一副窘迫的表情。

        “我……只有二十两银子。”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原来,天方的朝贡使节明日就要离京,今日是使团在城东卖香料的最后一天。

        申时,马车刚驶进北京城,姐姐如燕得了消息便拉着她去抢购,这便花去了身上大半的钱,现在又和她们走散了,再加上刚才花了五两银子向货郎打听客栈,浑身上下可不只有二十两了。

        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刚才那位公子走过来,从袖子里取出三十两的银票,递到她手边。

        “张姑娘,镯子的事我们可以再商量,这些银子你先应个急,就算……在下借你的。”

        姑娘犹豫些许,终是点点头,收下了那张银票,“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免贵姓纪,单名一个唐字。”

        姑娘看了看他,心想这个人算是今日她遇到过的最像样子的人了。

        他说话的声音温文尔雅,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又透着几分俊秀的英气,最重要的是,他是那样的为人宽厚而又讲理。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在不经意间没了火气。

        她微微颔首,“纪公子,谢谢你。”

        紧接着,她把凑齐的五十两交给柯寻,后者给了她一份菜谱和三把钥匙,又唤了个小丫头来帮她把沐浴香油、洗漱的银质用具等必需品全都搬去楼上。

        待在柜台上办好入住手续,她顿觉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却发现那位纪公子和他所谓的朋友李公子已然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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