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1、后宫莺燕
因着四月初被万贵妃暗害小产，伤了元气，数月来，如燕闭门调养，不见外客。
日子漫长，恩宠渐消，但她毕竟是读书识字的姑娘，不似那许多失宠的宫眷，只知怨天尤人，她每日抄写佛经，钻研无为法，身子逐渐恢复的同时，内心亦愈加陈定，再无多少苦楚。
可是，她宫里的一众奴才到底还是世俗之辈，见她大势已去，纷纷想投奔明主。
就在前不久，当他们向她请辞之后，又听闻了可靠的消息——其妹张星梦已被钦定为太子妃。一时之间，这些人悔不当初，又纷纷回来向她表忠心。
记得那日夜里，如燕抄完佛经，瞧了眼跪在下面的覃善才，她知道他是主谋却也不恼，只是将贴身的蓝田玉佩赐下，平静道：“翓儿和那两个伙房丫头，有她们在我就知足了，覃公公向来侍候周到，这玉佩也是一点心意。如今我病里不喜人多，大家还是各奔前程吧，等将来有机缘了，若你们还愿意回来，我定却之不恭。”
……
话说众人窃窃私语之时，朱祐樘和星梦已然进殿行礼。周太后的宝座前，两人一左一右相对而立，朱祐樘执壶，星梦布菜。
之后，王皇后又赐给星梦一对雕刻龙凤的金镯，寓意龙凤呈祥，并亲手为其戴上，星梦连忙叩首谢恩。
待其平身，周太后又拉着两人的手，和颜悦色道：“太子和太子妃，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今日盥馈，你们的庶母都来了，好孩子，快下去给她们见礼吧。”
在程姑姑和萧敬的陪同下，小两口到各个方桌前与众妃寒暄、敬酒，并馈赠礼品。待到了西面第七桌，掌仪女官照例朗声道：“皇太子、皇太子妃启禀，这位是长乐宫的容嫔娘娘。”
在所有人聚焦的视线里，如燕从容地站起身来，笑看着星梦，眼神一如从前那般真挚温暖。星梦见到长姐，亦是开心不已。
她将南珠礼盒递了过去，亲切道：“姐，我瞧你气色好了许多，最近身子调理的怎样了？”
“梦儿，你不必担心我，只要你幸福快乐，我这儿便一切都好。”如燕浅浅一笑，端起酒盅，与两人互敬之后，便一饮而尽。星梦瞧着她说话时一脸恬淡，暗暗吃惊，早前听闻她潜心悟禅，看来确是如此。
此间，正想再与姐姐唠些什么，却听得身后一阵翠云环佩，清丽女声随之响起：“数月不见容嫔，这酒量还是和从前一样好，敢情今日姊妹重逢，欢喜得很呐。既是如此，也不妨和太子妃一道与我们多喝几杯，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嘛。”
星梦回头一瞧，见是邵宸妃领着众妃环绕过来，她心里明白，姐姐如今身子还未痊愈，这样与她们喝下去必然伤身，可若是不喝，却又是拂了一大群人的面子。
僵持之际，主桌上的王皇后看不下去了，正欲发话劝阻，却被身旁的周太后一个眼色给制止了，但见周太后皮笑肉不笑，意味深长地撂了句，“皇后，这事儿你别掺和，且由他们小辈去。老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
王皇后亦是极聪明之人，听得这音儿，立马就懂了。
试问今日，邵宸妃何以如此嚣张，原是得了周太后的默许。
如今，涉事的洛氏已被流放，万贵妃也已入土。既然这笔账无法算在罪人和死人头上，那就活该她张星梦倒霉了——谁教这家伙白白捡得便宜，成了招人恨的太子妃呢！
眼见台上台下好戏纷呈，朱祐樘不动声色地端着酒盅，走到邵宸妃面前，淡淡笑道：“邵娘娘要沾喜气，我们做小辈的自当奉陪，只是方才已然劝了一圈，这会儿太子妃定是不胜酒力了，诸位娘娘若不介意，就由本王代她喝吧。”
“瞧，咱们太子殿下多会体贴人呢，”说话的是王顺妃，她与身后的陈嫔、顾贵人有说有笑，这会儿顺水推舟地为小两口解围，“行了，也别让小辈挨个敬酒了，意思意思，大家干个两三杯也就成了。”
邵宸妃见她如此说，一时技穷，也不好多言。于是朱祐樘代星梦敬诸位庶母酒，并干脆地连饮三杯。霎时，弱水粉黛、环肥燕瘦都围在他身边，连连起哄叫好。
觥筹交错之间，星梦站在如燕身旁，瞅着她们一个个对朱祐樘极尽讨好之能事。
那殷勤献媚的神情，那浓妆艳抹的脸孔，那缀满珠玉的发髻，还有那油光水滑的穿着，加之步摇流苏叮叮咚咚，应和着乱哄哄的欢声笑语……
她恍然觉得，眼前这些围着她丈夫的女子，不是她的长辈庶母，而是不远的将来，与她一同争宠的莺莺燕燕……
待盥馈宴散席之后，朱祐樘和星梦又赴太庙祭祖，一直忙到日落时分，礼官这才宣布典仪结束，至此，嘉礼告成。
回到东宫后，两人虽不甚疲惫，但一想到从翌日起，便开启了五日假期，且不复有无穷无尽的繁文缛节，皆高兴不已。
晚膳后，星梦闲来无事，翻看了曼陵写给她的《皇城纪略》，如朱祐樘料想的一样，她对其中描述他的那句“藏有周昉仕女图若干，盖其平日静态，故作深沉耳。”甚感兴趣，当即迫不及待地表示，希望能欣赏到周昉的仕女图真迹。
朱祐樘见她兴致甚好，便带她去了书房。
不多时，李广也跟了进来，只见他走到太师椅后面的北墙边蹲下，用事先准备好的楔子，将两个圆滚木塞子从墙里拔了出来。
随之发生了令人吃惊的一幕，那墙竟是面移动的隔断，经缓缓推动，一间密室出现在了仨人眼前。
星梦瞅着这间凭空而现的屋子，怔了许久。朱祐樘见她一脸出神，遂朝她挥了挥手，笑道：“这儿是东宫的私库，父皇御赐、历年结余、还有我自己的一些收藏都在里头，想不想进来看看？”
说话间，李广将一串钥匙交到了朱祐樘手里，随后识趣地退下。
星梦于是跟着朱祐樘走进那间密室，但见四面石壁，唯顶上有一天窗，整个屋子的光线都源自这里。她发现这地方不大，布局却别具一格。
密室的东面放了十二排亮角柜，上面陈列着各种奇珍异宝，大到铜火铳模型，小到彩色玻璃高脚杯，都是精妙绝伦、巧夺天工。
西面则置了一长列的带锁大铜箱，均以响铃绳拴连在一起。星梦留心数了数，总共有三十只。在密室的正中央，还特意设了一把竹圈椅和一方竹条案，案上摆有小巧的桃木算盘。
“柜子上那些都是父皇御赐的，至于这些箱子，有十七只里头装了内务局拨发的饷银，剩余的都是我的收藏。”
朱祐樘说着，去到其中一口大铜箱前俯身开锁，待掀开沉重的顶盖，星梦发现一红褥子覆盖的锦盒，而这盒子里又垫了好些丝绸、棉布和宣纸。
她屏气凝神地立于一旁，注视着朱祐樘戴上真丝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层层拨开。约莫过了一刻钟，六幅传世名画终于呈现在了她面前。
《簪花仕女图》、《挥扇仕女图》、《妃子教鹦鹉图》、《调琴啜茗图》、《杨妃出浴图》、《游春仕女图》，无论是纸缣、墨色、印章还是款式，都是中唐时期的风格，且极尽自然细腻，不愧是周昉的真迹。
星梦仔细端详那幅《妃子教鹦鹉图》，不禁想起朱庆馀的《宫词》，脱口吟诵道：“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朱祐樘正欣赏着另一幅《簪花仕女图》，蓦地听她读了这首宫怨诗，神情微恙。
他自是晓得《宫词》中哀婉之意境，遂指了指那画作上的妃子，缓缓道：“此鹦鹉非彼鹦鹉，人家是在教鹦鹉学舌，闲情逸趣，如何符得那诗里的意象了？”
“妃子也好，美人也罢，”星梦不以为然，凑近那卷轴，细观画作上的每处落笔，风轻云淡道，“同在深宫内苑，一个是百无聊赖，靠逗鹦哥打发时间，一个是失意寂寞，借鹦哥诉心头之苦，不过异曲同工罢了。”
正所谓画中有画，话中亦有话。
朱祐樘看了看她，思绪回溯至今早仁寿宫的情形，心下多少有几分明白了。待星梦欣赏完所有的仕女图，他将它们重新理好放回原处，又拉过她的手，把那串钥匙放到她掌心里。
星梦一怔，忙要推却，这会儿见他神情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交代于她，“梦儿，咱们东宫上上下下，四十六口的家当都在这儿了。以前，这活计都是我一人在管，以后，咱俩一起吧。”
星梦低眉拨弄着手里的钥匙串，复又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笑意盈盈，朝她点了点头。正愣神之际，又被他亲吻了下脸颊。
星梦瞬时面上绯红，遂微微颔首，将那串钥匙小心放入袖中。
朱祐樘笑握她的手，又领着她参观了东面的亮角柜，待逛完整间屋子转到门口时，他正要推开隔断，星梦却拦着不让。他不甚明白，刚要问她原因，却见她走上前来，踮着脚尖，冷不丁回亲了他一下。
附在他耳畔，她絮语呢喃，“水房在哪儿，女管家想去沐个浴。”
他扬了扬眉毛，“在后院，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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