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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47、家务难断


星梦仔细一瞧,只觉那信上的字迹无比熟悉,再往下看更是后背发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她四弟延龄的笔迹。而信上所写,均是他自创的暗语。

        譬如开头第一句,“详见《东周列国志》成化十二年逸林阁出,第四页六列三字。”第二句,“详见《西厢记》成化十七年同里印坊出,第十五页尾列七字。”诸如此类,一直写到第七十六句为止。

        用这样的加密法写信,是延龄独有的爱好。星梦屏退殿内一众宫人,强忍内心的不安,试探了句,“那蒙面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朱祐樘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箭射禁宫,罪同行刺。按律如何,那便是如何了。”

        星梦听得后半句话,顿觉两腿发软,一个踉跄竟跌坐在了地上。

        朱祐樘不明就里,赶忙下去扶她,“梦儿,怎么了?快起来。”

        星梦只是一味摇头,兀自向后挪了两尺,转而跪倒在他跟前,“那封信……那封信的笔迹臣妾认得,应是臣妾的四弟延龄写的没错。今晚的事情是不是他做的,臣妾不得而知,但臣妾可以对天发誓,他绝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他平日里稀里糊涂的,就算有些小聪明,也是尽想着玩乐,断不会如此的,陛下,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话未尽,她已然泪流敷面,不能自己。

        “你别这样,”朱祐樘上前轻抚她的背,小心将她搀扶起,“事情还没查清楚,也不一定是他。就算真的是,朕也会想办法的。”

        “延龄还是个孩子,”星梦泪眼朦胧,紧紧握住他的手,“锦衣卫诏狱的人……不会对他用刑吧?”

        “不会,”朱祐樘从怀中掏出金丝绢帕,替她轻拭泪水,柔声宽慰道,“朕即位之初,便已下过严旨,锦衣卫决狱,非诏不得刑讯。若你不放心牢房环境,朕这就差人去趟北司,嘱咐一声便是。”

        星梦极力平复心绪,抽泣渐止,“这倒不必,只要别让他死了残了,在里头关多久都成,就当是买个教训。”

        “你这是说气话了,”朱祐樘重新阅看了遍那信,同她分析道,“当务之急,是把那些书都找出来,至少得弄清楚他到底写了什么。”

        星梦于是急急抄了一份书单,交由李广拿着去动员坤宁宫里所有识字的当值,让大家一块儿帮着去西暖阁的书库寻找。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广到东暖阁回话:“禀娘娘,所有的书都已拣选好,请您过目。”

        话音刚落,只见陆寅和贺九推着一台装满籍册的板车,进殿叩首。李广吩咐他们把书卸下,并按着书单的顺序依次平铺在地上。

        星梦照着书单比对了下,果真一一对应,遂确认无误。

        “娘娘若无其他吩咐,奴才们便告退了。”

        “等等,”星梦走近陆寅和贺九,“你俩可是识字的?”

        见皇后亲问,两人都吓得不敢接话,良久,但听得贺九小声答了句,“回娘娘的话,奴才和陆寅确实认识几个字。”

        李广在旁补充道:“娘娘有所不知,他俩都是荥阳县乡下的,入宫之前,有在村里上过两年私塾,奴才瞧着他俩年纪小又识得几个字,便让他们闲时去内官学堂听讲,未经请示,还请娘娘恕罪。”

        星梦摆了摆手,“李公公哪里话,读书是长远好事。这一边当差一边读书,眼下虽然辛苦,但结业之后,于他们的前程是大有裨益的。”

        “娘娘说的是。”李广连连附和。

        星梦吩咐底下的人儿平身,又亲与他们道:“这样,烧炭值夜的活儿你俩尽快带几个徒弟出来,以后每日轮班,你们当差也能轻松些,内官学堂也能多去几趟,是这个理儿吧?”

        陆寅和贺九听了这话,惊得面面相觑。

        李广见他俩还傻乎乎地站着,上前轻踹了陆寅一脚,“我说你俩不长进的,这么大的恩典没听见啊,能得娘娘如此体恤,真不知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气!”

        两人这才恍过神来,伏地谢恩。星梦递了个眼色,李广立马会意,带着他们退出殿外。

        未多时,朱祐樘从内室出来,换上了一袭月白色四团龙寝袍。斜倚在门框上,他眉头微蹙,目光扫过眼前的一地籍册。

        星梦跪坐在上面,逐本阅览,一手拿着信纸,一手握着笔,时而圈划,时而翻找……

        当她找到最后一个字时,已近三更。双腿久跪而麻,她却浑不自知。满脑子尽想着救延龄,至于更深露重、夜寒侵体,她已全然不在乎。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横抱起来,朱祐樘迈过门槛,抱着她一路步到龙凤榻边,对着那早已铺好的厚实锦被,将她直接抛了上去。

        俯卧在榻上,星梦仍不肯放下手里的信纸,目不转睛地来回翻看。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只要将那找出的七十六个字连起来,就能通晓信文大意了。

        “行了,歇会儿吧。”朱祐樘过去从她手里将纸夺下,径直走至殿室西面一隅的书案,于灯下细细查看。

        “我刚已吩咐了北镇抚司,今夜他们会好吃好喝地招待延龄,明儿一早就送他回府。”他坐在虎皮太师椅上,盯着信纸上妻子作的草书标识,稍许琢磨,便整理出了所有的语句。

        在宣纸上重新誊了一遍,他吹了吹,待墨迹干透卷起来,这才到榻边递还与她。

        星梦看了看他,忐忑接过,展开一阅:

        “二姐,箭射长安右门,实献吉主意。

        他说我若照做,往昔恩怨,加之三千两本利,皆可一笔勾销。

        我将此信捆于箭上,以为书证。

        我若出事,你想法子救我,至于献吉,别再报复,经此一遭,我们也算两清。”

        “三千两本利?”星梦徐徐放下宣纸,思绪愈发烦乱,“他在干什么,怎会管李生借这么多银子?”

        朱祐樘一一吹灭殿内的烛火,神色平静,“他和鹤龄想在正阳门做促织生意,相中了柯仙琴的一间门面,花三千两给盘下了。”

        星梦听了一愣,她知道正阳门附近的店面寸土寸金。按着市价,三千两只能租用三年,想要盘店,没有一万两,那是绝计不可能的。

        若非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仙琴断不会将祖业贱价出卖。鹤龄和延龄更是有恃无恐,若非仗着国舅爷的身份,也断不敢贸然上门,杀价至此。

        她靠在暖枕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到底,这欠下的人情,最后还不得算在我的头上。”

        “哎哟,都快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欠不欠的,”朱祐樘坐到她身边,放下金帐帘,“曼陵与柯寻今日觐见,我已准了他们的婚事。虽说嘉礼要等到三年后才能办,但按陈例赏赐庄地陪嫁,这阵子便可着手了。”

        星梦注视着他,心下顿时说不出的暖意。她如何不知,这会儿就赐柯家封地,无疑是他照顾于自己,希冀着一同分担这份人情。

        “还有那个李献吉,”朱祐樘复又过目了遍那张宣纸,语气略带玩味,缓缓道,“我倒真没瞧出来,他还挺能耐,敢情从柳州回来,待在户部是屈才了,改明儿也请他去北司坐坐。”

        星梦闻言,心头一紧。她替朱祐樘解下玉带和网巾,服侍他坐躺下来,几经犹豫,终是下定决心,从枕边抽屉的暗格里取出一方桃木匣,打开拿给他看。

        那桃木匣里装着一只玉色的梨形八孔陶埙,埙的双排孔当中刻了三个雅致的行楷小字“致星子”。

        朱祐樘轻抚过那刻纹,“这埙不错,何人送你的?”

        “去年及笄,李生送的,”星梦抿了抿唇,低眉道,“他父亲以前在甘肃经商,因着两家世交,便把他托给我爹管教,这你是知道的。但还有件事,我一直没敢说出来,现今看来,不讲怕是不行了。”

        他瞧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揽过她的肩,“什么事,但说无妨。”

        星梦定了定神,“他与鹤龄、延龄本来感情很好,与我姐姐如燕更曾是青梅竹马。只因前年,姐姐被南京礼部荐为初选秀女,这才与他作了了断。但无论如何,这么多年的情分,毕竟还是在的。”

        朱祐樘端详着那陶埙的碎玉纹理,缓缓道:“这话也就到我这儿,万勿再出去讲。要是被有心人听见,又要大做文章了。”

        “我明白,诉苦之言,我只会同你讲,”星梦抬头凝望顶上那盏四季平安灯,拆了螺髻,瞬时散下青丝如瀑,“自姐姐入侍大内,我爹便一直觉得亏欠李家。若真因此事杀了他,只怕来日一家人都得怪我……”

        “既然如此,”朱祐樘淡淡一笑,将她搂入怀中,与之耳鬓厮磨,“这回朕就姑且饶了他。只是梦儿,你肯这般为他开脱,就不怕朕误会么?”

        星梦笑而不语,悄然从他手里拿过那陶埙,给他吹奏了一段长相思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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