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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0、小惩大诫


李献吉惊得猛抬起头,发现皇帝就站在眼面前儿,一手打伞,一手背在身后,正目光凛然地俯视自己。

        朱祐樘仔细打量他,这个与自个儿年纪相仿,身份地位却有天壤之别的年轻人。只见他身材瘦削,面孔俊俏,由内而外透着一股书生气,处之于庙堂,宛若山中清流。

        他是甘肃药商李正的幼子,国丈张峦的得意门生。他与容太妃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山盟海誓,终化作烟云。

        他竟唤皇后为“星子”,如此特别的称呼。

        可以想见,在那优柔似水的江南岁月里,两只陶埙,几首民谣,伴着他们的青春年少,一同走过了多少小桥乌篷、炊烟人家……

        李献吉注意到那把赤金色御用竹伞的位置,正正好好打在两人上方,使得他亦不被淋着。

        见皇帝亲自为其打伞,他一时吓得不轻,立马解下暖耳乌纱,伏拜于地,“微臣户部主事李献吉叩见陛下。陛下容禀,昨夜箭射长安右门,系微臣与国舅打的一个赌。微臣万死,特来乞罪!”

        “葛洪已然上奏,箭射禁宫系贼寇误闯,”朱祐樘俯身拾起地上的乌纱,重新替他戴上,“此案已交锦衣卫查办,爱卿不必多言。”

        “微臣惶恐,”李献吉料到皇帝会压下此事,索性把心一横,字字铿锵道,“葛洪所言,固能一时堵住悠悠众口,但只怕用不了多久,关于国舅爷深夜闯宫的流言,就会传得满城风雨。此事皆因微臣而起,恳请陛下处置微臣,以免小人趁机作乱,中伤张氏。”

        朱祐樘听得这番告罪,惊诧不已,遂以一种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起李献吉来。看得出,他当真是来求死的,就像他自己说的,的的确确是为了保全张氏。

        可何为张氏,是国丈?是那俩兄弟?还是容太妃?抑或是皇后?究竟是为了他们中的谁,他竟舍得放弃一切,以命相护……

        朱祐樘低头瞅着墨玉带上的青绿如意宫绦,那是星梦亲手编织的。他兀自捋了一捋,淡淡道:“如此说来,爱卿是心意决了?”

        李献吉朝皇帝叩首,神色愈发平静,“微臣愿一力承担所有,但求临刑前,您能再听微臣一句逆耳之言。”

        眼瞅着他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朱祐樘沉吟半晌,背过身去。

        李献吉平复了下心绪,进而一字一句苦谏道:“陛下昵爱皇后,爱屋及乌,亦是常情。但那两位国舅,既无功名之心,更无报国之志,实属纨绔之辈。陛下曾多次言明,视中兴国家为己任,微臣恳请您对此二人有所警惕,以免将来骄纵了他们,让天下人诟病,说您独厚椒房亲……”

        御道上点点散开的水纹不再,雨势渐微,此刻停了。

        “好一个独厚椒房亲。”朱祐樘收起竹伞,朝候立在廊庑下的莫希林和萧敬招了招手。待两人跑到近前,他各自低声交代几句后,便拂袖而去。

        目送着皇帝的背影一路拾级而上,直至消失在乾清宫殿门里,李献吉心中五味杂陈。他明白,方才那一通慷慨陈词已然奠定了自己的结局。

        终究,还是未能做到彻底放下,就像当初策划私奔时那样,到底还是选择了不顾一切、倾己所能,乃至于断送仕途、付出性命,只为成全心中所爱……

        神游物外之际,萧敬笃悠悠地踱了过来,上前小扶他一把,“跟咱家走吧,李大人。”

        李献吉讷讷地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只是缄默地跟在他身旁。二人从乾清门出,经左顺门向南直走,抵达午门。

        阴沉的天色映衬着寂静的宫墙,如血一般触目,似在诉说这里曾经见证的无数生死。

        但见偌大的广场上,正中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旁边站了四名执杖的锦衣卫校尉。李献吉瞧见这阵仗,心下多少有数,于是深吸了口气,跟在萧敬后头走过去。

        话说那四名校尉远远观望着,当认出领人的是乾清宫总管太监萧敬,忙殷勤地趋步上前,与之聊得无比热乎。李献吉在旁也不闲着,开始宽衣解带,弹指间的功夫,已然将大红圆领官袍与革带都掷在了地上。

        就在他再度摘下暖耳乌纱,顺带着要将那缟色内衫也一并脱下的时候,幸而被其中一校尉无意瞥到了,连忙喝止道:“李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李献吉并未答话,而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待褪下内衫,不忘将鞋袜也双双除了去,然后赤膊赤脚地俯卧到那草席上,“萧公公,还有您几位上官,做你们该做的,动手吧。”

        “我说李大人,这三九严寒天,你就不怕冻死自己么?”萧敬哭笑不得,赶紧捡起一地的衣物,统统盖到他光板的背上,半哄半劝道,“快把衣服穿上,这样,一会儿刘院判来了,咱家让他好好帮你刮。”

        “刮……刮什么?”李献吉虽已冻得牙齿打颤,却还是强忍苦寒,紧咬着唇问了句,“萧公公,可否明示,陛下究竟想如何处置我?”

        萧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轻拍他的肩,“别急啊,马上不就知道了。”

        未多时,前头的端门那儿徐徐行来一顶暗褐色轿子,从轿子上下来一身着藏青官袍,背着草药箱的白胡子老头。

        那老头不紧不慢地踱向午门这边,李献吉坐在草席上一面穿戴,一面听他们五人互相寒暄,方知老头是太医院的院判刘文泰。

        这下,他越发琢磨不明白了。原以为到了午门,多半会被处以廷杖,可现在却等来了个太医给自己“行刑”,未免也太教人匪夷所思了。

        正当他左思右想之际,刘文泰已然坐到了他身边,在替他把脉片刻之后,朝一旁的萧敬颔首示意,后者遂命那四名校尉将李献吉按倒在草席上,继而麻利地撕开他背部的层层衣衫。

        李献吉也不挣扎,老老实实趴在那席子上,任由他们摆弄。此时此刻,他索性闭上了眼,亦不再思考周遭光怪陆离的一切,心下早早做好了最坏打算。

        果不其然,与他想象的一般无二,没过多久,背脊上便开始了不间断的隔皮刮骨,锥心难忍的疼痛阵阵袭来,但他硬是咬紧牙关,从始至终未吭一声。

        约莫过了半刻钟,痛苦终于告一段落,那四名校尉将他搀扶着坐起。

        他强撑意识,微微睁开眼睛,盯着近前的刘文泰,但见这老头启开随身携带的草药箱,将手里握着的嫩竹板、银勺、棉纱线放回药剂瓶里。

        “刮痧?”李献吉见到这些药具,惊讶不已。

        刘文泰看了看他,点头叮嘱道:“李大人,你出痧许多,最近务必多喝温水将养,切记三日内不可饮酒沐浴。”

        他说罢,背起草药箱,起身便与众人作揖告辞。

        李献吉见他飘然而去,不禁凄凉一笑,仰天长叹之际,眼神尽显空洞苍茫,“怎么会这样,为何不杀了我?明明就差最后一刀了,为何不能赏我个痛快?”

        “李大人,你就这般想死么?”萧敬抖了抖拂尘,到他身边蹲下,“陛下有句话,命咱家转告于你:爱卿昨夜买醉,今晨淋雨,对身体太不爱惜,钦赐太医院院判刘文泰为之刮痧,以助恢复。”

        李献吉闻得此言,心下猛地一个咯噔。

        皇帝竟知悉他昨夜买醉之事,那想来他与延龄在金鹿胡同的鸿胪寺卿府门前开架之事,亦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原本锦衣卫与东厂监伺百官,对他一个小小的户部正七品主事,自是没有多大兴趣。

        可无巧不成书,谁教他李献吉是国丈的门生呢,与外戚走得这般近,一举一动自然也就备受关注。想到这儿,他不甚警醒地瞥向身边的那俩校尉,心中不免阵阵胆寒……

        他飞快地穿上鞋袜,朝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的方向叩头谢恩,待行礼毕,战战兢兢地看向萧敬,“萧公公,那下官现在,可以回家了么?”

        “嗯,回吧,”萧敬搀扶他起来,指了指端门旁边,“看到那顶浅灰色轿子了没,陛下准你一路乘回府,压压惊。另外,特免你半个月的朝会,从明儿个起,就在家好生歇着吧。”

        李献吉沿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轿子边上同样站有四名锦衣卫校尉,不知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因为受冻太久,这下他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在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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