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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52、谣言背后


翌日五更,晨光熹微。

        朱祐樘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已然空空如也,枕下搁了一张纸条,上面是熟悉的娟秀字迹:“我有些不放心,先去姐姐那儿了,午膳时坤宁宫东暖阁见。”

        他揉着那纸条,略一蹙眉,披了件外衫走到殿门口,询问当值的掌灯宫女,“皇后何时出去的?”

        那宫女叩首道:“回陛下,娘娘四更半走的。”

        朱祐樘琢磨些许,又吩咐她,“去把李广找来,朕即刻要见他。”

        不多时,李广进到乾清宫东暖阁行礼。

        殿里似是无人一般,甚为安静。满室光线柔和,青花乳足炉里散着清幽的零陵香,雕花菱格窗边的暖炕上,朱祐樘正独坐着用早膳,此刻既不看他,也不喊他起来。

        李广只好继续在厚厚的绒地毯上跪着,不知是给地火龙热的,还是心里小鬼作祟,他的额头上沁满了汗珠。

        余光小心地环视四下里,他瞧见御榻上叠着双人的被褥,心下多少有数了,此番私见,多半是为了追究昨夜皇后发火之事。

        都说夫妻之间无隔夜仇,想必皇后昨儿个留宿在乾清宫,帝后已然重归于好。

        可主子重归于好是一回事,下人不懂规矩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祐樘是什么性子的人,李广是清楚的。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不过是他的修为之道。多年来,面对宫中诸事,他表面上从不多言,心中却始终了如明镜。

        他的爱恨,太多隐藏在了心里。

        如今已不是成化朝了,他无需再用无休无止的隐忍来保全自己。在这禁宫内外,无论大事小事,都得取决于他的意志,每个人的生死荣辱、高低贵贱,亦不过是他的一念之差。

        东到钱塘水,西到关山月,幅员辽阔的大明江山,纵然尽在他清明之世的抱负中,可作为一个人,在他的内心深处,那最温存真实的地方,妻子早已和母亲一样,成了今生今世最为重要、亦最须守护的人。

        李广思及这些,心下暗叫不妙。

        不等皇帝发话,他立马手脚并用,跪爬至暖炕下的乌木踏脚凳边,涕泪纵横道:“陛下,奴才有罪,奴才昨夜陪同娘娘从仁寿宫南院出来,娘娘当时盛火,奴才不该不劝的,奴才由着娘娘来乾清宫,实在是罪该万死!”

        朱祐樘朝下面看了一眼,没好气地骂了句,“朕当初让你去坤宁宫,就是图个省心,现今倒好,后宫中流言四起,闹得鸡飞狗跳,你的差事可真是办得好啊!”

        李广听了这话,冷汗涔涔而下,“陛下明鉴,户部李主事被褫衣廷杖的消息,是苫烟听到底下宫人在议论,禀报给娘娘的,奴才当时还劝娘娘不要信以为真,可后来又听闻容太妃出了那档子事情,奴才就陪着娘娘赶去仁寿宫探望,容太妃身边的齐翓儿也说起了廷杖这茬。”

        朱祐樘微微皱眉,放下黄釉粥碗,“当时的情境,还有齐翓儿讲的话,但凡你记得的,统统给朕一一道来。”

        “奴才遵旨,”李广努力回想,思绪一度沉入记忆的追溯还原之中,“那会儿,钟司药虽已施救,但容太妃尚在昏迷状态。娘娘悲痛欲绝,拼命摇晃她的身子,无意中发现鞠衣的袖管里还夹有一张血字书帛。娘娘过目了那书帛后,便责问齐翓儿……”

        “她怎么解释的?”

        “齐翓儿的原话是:‘主子一日都在佛堂里,晌午听说户部的李主事被杖毙,坚持要为他诵经超度,奴婢也不敢前去叨扰,谁成想她居然会悬梁自尽,实在是毫无征兆。’娘娘又问她杖毙的消息是从何而来,齐翓儿哭着回答:‘这是邵贵太妃身边的茉叶告诉我的,今儿一大早她的对食轮值到午门城楼上敲钟,想来是亲眼所见。’”

        “呵,她倒是推了个干净,”朱祐樘略加思忖,遂抬了抬手,示意李广起来说话,“你且去钟鼓司查一下,昨日早晨负责出朝钟鼓的是谁。”

        “奴才私下查过了,是路宁,此人成化七年入侍大内,成化二十一年调去的钟鼓司,在这之前一直是邵贵太妃宫里的长随,”李广悠悠说着,见皇帝的面色愈发阴沉,复又斟酌了下措辞,“陛下,依奴才愚见,杖毙的说法,多半是路宁看到了锦衣卫执杖的场面,因着廷杖多毙命,故而想当然了。”

        “想当然了?”朱祐樘饶富意味地重复了遍,沉吟半晌,修长的手指轻敲了敲案角。

        按大明律,内外宫私通消息,传递谣言者,处绞决。他心里清楚,李广的话应是可信的,如上所述,只要稍作调查,十有八九即是真相。

        可这些内情,同样也为星梦所了解,为何昨晚她不曾与他谈起过。难道说她情愿把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也不愿让他怪罪于这几个无事生非的宫人么?

        事实并不尽然如此,她自有她的顾忌。

        试想倘若追究了谣言,则必会触及容太妃自尽一事。自尽实为殉情,她无非是不想让有心人大做文章,这才选择了息事宁人,求取太平。

        但她显然没有看到这件事背后的玄机。

        想那路宁和茉叶,皆是出自邵贵太妃宫中,而邵氏绝非善类。就在大半年前,时是宸妃的她还企图联合万贵妃废储,以己子兴王朱祐杬取而代之。

        虽则如今大局已定,但因着兴王年纪尚小,仍居京城王府而未就藩,邵氏骨子里的不安分,亦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

        眼下,她与容太妃同住仁寿宫,一个在东院披香殿,一个在南院梅林角楼,平日里有意无意总能了解到一些张家的情况,此次谣言是否由她主导,不得而知。

        可无论是不是她做的,是时候略施敲打,让她学乖一点。

        朱祐樘参透完全局,沉然下了暖炕,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后,终是于御榻前站停,“路宁和茉叶,交由宫正司议罪,告诉王琼,速审速决,不要让他们牵扯出更多的人来。”

        “奴才谨遵圣意,”李广行完礼却并未起,跪在原地,面露犹豫之色,“还有一事……关乎娘娘,亦涉及后宫诸位主子,恳请陛下恕奴才无罪,奴才方敢讲。”

        朱祐樘揉了揉睛明穴,淡淡撂下一句,“休要讨价还价,快说。”

        “是,奴才愚见,其实昨个儿,娘娘之所以发那么大的火,不全是因为容太妃的缘故。昨日申时,娘娘去清宁宫请昏安,席间邵贵太妃几度冷言冷语,话里话外暗讽娘娘无嗣,太皇太后更是免了娘娘年前的晨昏定省,另赐下暖宫汤药,命娘娘每日服用。”

        朱祐樘听得这话,顿时怒不可遏,霎地回过身来,对着他的左肩便是一脚,“你早前干什么去了,这些话为何留到现在才讲?”

        “陛下息怒,”李广被踹到地上,也顾不得君前失仪,慌里慌张爬到他跟前,连连叩首陈情,“是娘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奴才说出去,否则就要罚奴才的俸。娘娘还说,她奉太皇太后懿旨喝药是小事,但倘若教您知道了,日理万机之余还要再为她烦心,那便是天大的罪过了……”

        朱祐樘平复心绪,琢磨稍许,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起来吧。这遭且将就罢,往后只要是关于皇后的事情,不论大事小事,务必与朕及时奏报。”

        “奴才记下了。”李广拭去额上的冷汗,依旧不敢起身。

        “起来吧,李大总管,”朱祐樘抬了抬手,继续交代道,“你即刻去趟内阁,告诉李东阳和谢迁,一会儿的早朝,把之前礼部提请兴王就藩的折子呈上来。”

        “遵旨,奴才这就去。”李广随即叩首告退。

        仁寿宫南院的梅林角楼,容太妃居所。

        中庭白梅盛开,芳香四溢,闻来沁人心脾。布满绿苔的花藤架下,乐新带来时兴的叶子戏,与齐翓儿和另两个柴房丫头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内室里,古铜炉里点着永兴庵请来的香火。黄花梨木榻前,星梦寸步不离地独守着,待姐姐醒来便喂她喝药,又将李献吉之事的前因后果与她细细说了一遍。

        如燕听闻李献吉没死,心情好了不少。她道是悬梁的那一刹那,便后悔了。

        纵然李献吉真的死了,她失去了此生挚爱,又有何妨?

        常言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故人。

        她已然失去了爱情,失去了自由,到如今,丈夫也不在了,青春也耗逝了,她不过是一常伴青灯的未亡人,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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