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九重一路有你 > 第67章 64、汉城遗恨

第67章 64、汉城遗恨


“绿梳,我真不明白,主上殿下提出要送六位两班闺秀去大明,满朝官员无不推脱,为何郑都承旨要急着答应主上?你可是家中独女,他怎么忍心拿你的终生幸福去邀功,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我自愿的,南泫,请不要指摘家父。”

        “自愿?你说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主上殿下有意将琼花翁主下嫁与你,堂堂许左议政家的三少爷,也只有翁主才能配得上。只有我离开,才能让所有人都不再为难。”

        “家父的确日日盼着和王室攀亲,可你是知道的,我决然不会答应。绿梳,你千万要想清楚了,大明皇帝哪一个不是后宫无数,新帝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难道你真要搭上自己的终身幸福,老死在紫禁城那鬼地方么?”

        “南泫,别再说了,事情已成定局,忘掉我,也请祝福我吧。这是我剪的一寸衣带,留给你作个念想。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和琼花翁主好好过日子……”

        “可是绿梳,我已经忘不掉你了……荷包,你绣的鸳鸯荷包,我现在还你。不管怎样,我还是要为你祈祷,愿上苍保佑你,在大明可以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

        古人云,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与许南泫的这一段情,曾是郑绿梳心中最美好的回忆。为了他的前程,她不惜选择放手,冒着前途未卜的风险,义无反顾地来到陌生的大明。

        在这里,她虽备尝为奴为婢的艰辛,却也懂得谦卑隐忍。她尽可能地掩饰自己的聪慧与才华,甚至有意无意地去犯些低级错误,试图用自己笨拙的一面打开生存之道。

        奈何天生的容貌注定了她的不平凡,教她千回百转之间,终究是踏上了那条再难回头的血路。

        就在三个时辰之前,杜音的上门,让她彻底下了决心……

        午后的长乐宫中庭花园,郑绿梳正在逗小灰猫,只听得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还来不及将猫咪藏起来,便瞧见杜音疾步而入,一直到她面前。

        “陛下今晚要在西苑北海宴请国丈一家,尚食局的事情太多,好不容易我才得空溜出来,”杜音语速略急地说着,将一个颇有分量的钱袋扔到她怀里,“这里头足足有一百两,皇后娘娘说了,你们六位千里迢迢从汉城过来,身在异乡都不容易,特意吩咐内务局拨了六百两体己银子,希望能让你们过个好年。”

        “微臣多谢皇后娘娘恩典,”郑绿梳当即捧着钱袋跪下,朝坤宁宫的方向规规矩矩地叩头,而后缓缓站起,“姑姑您是知道的,卑职一年的俸禄才六十两,敢问这体己银子,真就只是让卑职过个好年那般简单么?”

        杜音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这儿不方便,咱们屋里说。”

        待进到西配殿里,两人将门窗一一小心合上。

        “陛下虚设六宫,独宠皇后,整座皇城早已是人尽皆知,”杜音拉她到菱角桌边坐下,斟了两盏茉莉花茶,“从前同你一道来的五位闺秀,她们在尚食局苦苦煎熬,却始终是毫无盼头,如今皇后赐下银两,名义上是恩赏过年的体己,实际上是予给你们一份离开的体面。”

        “这么说,皇后娘娘是要赶我们几个走了?”郑绿梳甚是玩味地笑了笑,此刻接过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卑职记得,礼曹判书家的闵闺秀、大司宪家的应闺秀、判义禁府事家的余闺秀,这三人向来心高气傲,她们肯走么?还有成均馆提学家的洛闺秀、都护府使家的庆闺秀,她们不还成日地赌咒发誓,一定要得见圣颜么?”

        杜音摆手长叹,“再不甘心也得走。陛下方才已然下诏驿馆,道是五位闺秀水土不适,思乡情切,着朝鲜使臣办好后续归国的一应事宜。我估摸着,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五位?”郑绿梳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劲,“难不成要把卑职单独留下么?”

        “为何留你,你自个儿心里没数么,”杜音从怀中取过一条妃色衣带,待平展开在桌面上,意味深长地同她道,“自你踏进长乐宫的那日起,你的命运便与她们不再一样了。”

        当注意到衣带上那熟悉的纹路和绣样,郑绿梳的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只因那衣带不是别的,正是她去年与许南泫诀别的时候,亲手从赤古里裙上剪下,送给他的留念。

        她不知这衣带是如何落到杜音手里的,更不知杜音今日拿来此物,究竟是何用意。

        杜音见她的手在发抖,复又哀叹一句,“你们的使臣说,许左议政家的三少爷打从上个月起,身体便一直抱恙,最近偶染风寒,偏偏庸医又弄错了药方,竟致不治。他临终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你,希望无论如何,可以把这衣带还给你。”

        郑绿梳瞬时从座位上弹起,“不可能的,你骗我!”

        “我骗你?”杜音看了看她,冷冷道,“这是生死大事,你若不信,尽可以去问你们使臣。”

        “我不信,南泫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他还要和琼花翁主成亲,他还要延续清州许氏的荣光……他怎么可能会死……”说时迟那时快,郑绿梳抓起那条衣带,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自己颈上,仿佛完全丧失了理智般,死命拉扯。

        “你冷静点!”杜音冲上去,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将那衣带抢夺下来,“你还是好好想想,一个大活人,为何会被误诊致死?”

        这句话无疑点醒了郑绿梳。

        是谋杀?还是嫁祸?

        她从前一直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肯断缘离开,许南泫便能有个好前程。孰不知清州许氏一门位高权重,早已为人君所忌惮,在权力面前,就算是琼花翁主的婚配,也只能是个诱饵。

        千算万算,终究没能算到下嫁是一条毒计,千舍万舍,终究是舍掉了许南泫的性命。

        “一个被杀,一个被逐,为何……为何要将我们害得如此下场……”郑绿梳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然而没多久,她的眸中便充满了怨恨,用朝鲜语忿忿道:“主上殿下,琼花翁主,你们以为除掉南泫,断了许氏香火,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了么?不!绿梳以檀君之名义起誓,总有一日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作代价!”

        杜音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见这丫头情绪激动不已,明白事情已然成功了大半。

        她迅速抓过郑绿梳的手,将一只玫红色的掐丝珐琅镯子拽到她的腕上,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鼓动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想为许生报仇,但首先你得振作起来!在这皇城里,进御邀宠,谋取圣心,是你唯一的机会!只要你办到了,还怕这仇报不了么!”

        郑绿梳虽悲痛欲绝,听了这话,还是轻而易举地察觉到杜音的险恶用心。但可悲的是,眼下的心境和处境,已不允许她再对这样的陷阱做毫无意义的抵抗。

        “杜司膳……您究竟想要卑职做什么?”她从杜音手里取回了那条衣带,默默地揣进怀里,继而挣扎着站起身来。

        “正月初三,陛下会来这里,”杜音撩起她的袖管,指了指那掐丝珐琅镯子上的内开口,“南洋进贡的药酒,有怡情功效,用的时候在茶饮里放上两滴即可。至于如何让他喝下,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郑绿梳半信半疑,试着拨弄了下那镯子上的机关,“恕卑职冒犯问一句,这里边倘若装的不是温情药,而是毒药,卑职和卑职的全族岂非死得冤枉?”

        “呵,确实有这个可能性,”杜音拍了拍她的肩,诡异一笑,“怎么,你怕了?怕了就别干呗,在这儿老老实实扫一辈子地,永远别再想报仇的事情。”

        郑绿梳权衡再三,终是咬了咬牙,抬头看她,“好,卑职干了!但有一点,事关性命前程,计划卑职要自己来定,您若信我,等着瞧好就行。”

        思绪回到现实,西苑的烟火还在继续。

        寒风刺骨,郑绿梳裹紧绒毛斗篷,仰面望向天顶的新月,知晓时辰已然不早了。

        她拭干满脸的泪,在那只鹅黄色的旧荷包上深情落吻,而后顺着之前架好的云梯下到了地面。待回到西配殿里,她寻来个火盆,不假思索地将那荷包,连同藏在绣枕底下的那条妃色衣带,一块儿丢了进去。

        坐在暖炕上,她安静地瞅着它们燃烧殆尽,过往清莹竹马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随之闪回。

        她知道,自己的前半生到今日为止,算是彻底结束了。从此以后,她的世界将再无光明,再无纯真,再无好心肠。

        世间路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未来的命运,不论是生是死,她都无所畏惧,因她即将要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复仇,为了天理公道……

        清宁宫中,太皇太后、皇太后与众太妃一同度过守岁之夜。

        趁着夜宵准备期间,太皇太后到内室更换吉服的当口,邵贵太妃心领神会地跟了进去,终于与老人家单独说上了话。

        “映雪啊,事情进展得如何了,”太皇太后啜了口四川新贡的蒙顶茶,风轻云淡地垂询道,“咱们的这位郑女官是恨还是不恨,要还是不要上进啊?”

        邵贵太妃福了福身,“回母后,该说的杜音都与她说了。郑氏与那亡故的许生果然有情在先,闻讯后痛不欲生,誓要复仇。她已然接受了那珐琅镯子。”

        “呵,朝鲜王与重臣之间的博弈常年不休,这一回,倒是帮了哀家的大忙了,”太皇太后斜倚在宝座的方枕上,惬意地闻着那龙涎香,闭目养神之际,悠悠道了句,“既然郑氏有心,咱们姑且就静候佳音。你记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半月之内,别再让杜音去打扰她。”

        邵贵太妃微微一笑,“母后,臣妾明白。”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17470/17470352/857272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