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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87、皇后劝启


朱祐樘看了看她,拾起脚边剩下的几块孔雀石和绿松石,扔给她一块,指着波光粼粼的名花池,示意她再演示一遍。

        星梦起身照做,特意放慢了投石的动作,还不忘与他细致讲解,“像这样,用拇指和中指捏住,食指在后,投掷的时候用食指拨动下,让石子旋转起来,角度越贴近水面越好。”

        朱祐樘坐在那儿,从头到尾过目一遍,暗暗记下了要领,待上手亲试,那孔雀石竟在水中连跃了十五下之多。

        “你试想一下,”他继续朝池里扔石子,指法和角度都控制得极好,“若是去年的废储之议,父皇当真改立了祐杬,今时今刻,他们母子会放过我么?”

        “可世上没有如果,”星梦走到他跟前,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祐樘,从东宫到乾清宫的这一路,堪比天堑,但你跨过去了,自此,大明便是你的。四海之内,一言定生死,包括你弟弟,也包括我。”

        星梦这话无疑触到了他心坎儿上,过去的艰辛、迷茫、恨意、不甘,久久压抑着却一刻未曾忘却,如今她全替他说了出来。他立在原地,任她这么抱着自己,安慰着自己。

        星梦抿了抿唇,又道:“从前宫人犯错,我尽力为她们陈情,如今事涉谋逆,后宫不能干政,这道理我懂。身为皇后,臣妾不敢向陛下进言,但身为妻子,我只想告诉我丈夫,亲弟弟的血沾不得,不然是要遭天谴的!”

        朱祐樘起初还沉心聆听,当听她谈及“天谴”二字,脸色霎变,喏地松开她那结实的环抱,“张星梦,你疯了不成,这两个字也能随便乱讲?”

        然而在星梦看来,进言至此,绝不能功亏一篑,为了悲悯与良知,她必须要道出所有未尽之言,且说透说明白。

        “陛下不是不知,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弑兄杀弟,纵有贞观之治又如何?太子李承乾、高阳公主、韦后、太平公主,这些人无一不反,无一善终。诸如此类的惨痛教训,历朝历代难道还少么?冥冥之中,自有报应,还请您三思。”

        她道完这一句,心下如释重负的同时,多少也明白,此番执意犯颜,无论成与不成,自己是定然落不着什么好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她不敢再去瞅他的反应,趁着他开口发难之前,一个转身,躲到了名花池边,拂水洗起脸来。

        温泉轻拍两颊之际,她只觉得绣鞋底下有什么东西软绵绵的,抬脚一看,竟是他方才褪下的赭色龙襕直身。

        她赶忙拾起,使劲拍了又拍,掸了又掸,奈何那鞋印就是弄不掉,正想着要回偏殿去取皂角,却见他踱了过来,饶富意味地打量着自己。

        “我怎么觉得,今日像是重新认识了你呢,”他从她手里拿过那件龙襕直身,瞥了眼上头踩的脚印,冷哼一声,“国家刑律,评得凿凿有据;天理伦常,论得头头是道;就连玩打水漂,你也能与众不同,生生钻研出五六窍门来。看来让你成日地待在坤宁宫,当这无妃可管的皇后,真是屈才啊。”

        星梦略定心神,俯身拾起地上的紫玉腰带,递还给他,“陛下不用这般挖苦我。我晓得妄议国事、言辞无讳、卖弄学问、忤逆犯上,条条皆罪在不赦。之所以明知故犯,都是为了您!因为您渴望中兴之治,而那离不开天下士子的辅佐相助,只有做到圣誉无瑕,才能真正四海归心!啊——”

        她这一番陈词太过激动,以至于不自觉的走动间,整个人失去平衡,差点向后掉进名花池里。幸而朱祐樘反应快,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拉了回来。

        “没崴着脚吧,”他见她惊魂未定,抚了抚她的后脑勺,“你心不要那么重,我哪有半分挖苦你的意思。别老上纲上线,给自己整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星梦低眉不语,讷讷地盯着自己的影子,忽而瞧出头顶多了两个羊角辫,惊得差点跳起来,“我的螺髻呢?这是什么玩意儿,谁弄的!”

        朱祐樘轻咳了两声,故作正经道:“我觉得你肤白,扎俩羊角辫挺好看。”

        他说罢,将玉带裹进龙襕直身,一股脑儿抛进她怀里,又将她横抱了起来,朝偏殿走去,“行了不逗你了,你我夫妻,我岂会不知你心,只是兹事体大,容我再好生想想。”

        他一路把她抱进浴山堂主殿,在罗汉榻上轻轻放下,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她拽住薄衫的袖口,“祐樘,现在寅时,你等天亮后再走吧。”

        他愣了一愣,坐到她身旁,轻拍她的手,“傻梦儿,我怎会走。我就去柜子里拿床被子,且像你说的,都寅时了,咱们补觉要紧。”

        “还是我来吧,那里头还有钟司药和乐新的被子,你不晓得哪条是我的。”星梦抢在他前面,去榻边的黄花梨木柜子里搬出自己盖的被褥。他想过来搭把手,她拦着没让,直至亲力亲为铺就好一切。

        她不舍得拆他给自己扎的羊角辫,只是稍许整理衣领里零碎的散发,待梳齐置于耳后,又褪去外罩的素色轻纱,单着了件水青色鸳鸯兜肚,只教他见了一瞬的冰肌玉骨,立刻钻进被窝妥妥地藏好。

        “梳头匠,快过来呀,”她冷不丁露出半个头,俏皮朝他眨了眨眼,“这床窄的紧,我们姑且挤一挤,你睡的时候往里靠些,可千万别掉下去了啊。”

        他笑了,解下网巾,剪了烛火,躺到她身边去,顺手替她掖好被角……

        快晌午时,星梦自然醒来,枕边早已空空荡荡。

        他去哪儿了?回宫忙去了?星梦暗自纳闷,到偏殿的食材架上找吃的,待找到之前和乐新学做的豆沙包和叉烧包,便在笼屉上摆上四个,开始收拾床铺。

        这边刚理完,那边包子也熟了,热腾腾地放入青白瓷盘中,她悠哉哼起《胡笳十八拍》的古调,边走边啃,来到外面九曲连廊上。

        斜对面的青冈林荫下,朱祐樘正与叶笙说话,两人不时凭空笔划,似是在筹备什么。

        不等他们朝这边望来,星梦连忙跑回殿里,小心翼翼地将羊角辫盘起来,外面戴上黑纱尖棕帽,又换下那身素色轻纱,换成来时穿的衣裳——雪青色竖领披风和大红鞠衣。

        这样一番打扮之后,她自觉大方得体多了,于是再度出门,谁知朱祐樘先一步迈进来,差点与她撞了个满怀。夫妇俩相视片刻,不约而同扑哧发笑。

        “我刚在外头瞧见叶笙了,上回送钟司药来的也是他,”星梦合上殿门,把适才搁案上的青白瓷盘递了过去,“莫不是撂了坤宁宫侍卫长的差事,跑来浴山捡零活了?”

        “呵,他才没那么傻,”朱祐樘在那盘子里左挑右选,最后找到一个卖相稍微好些的叉烧包,边啖边道,“整座皇城里,就属坤宁宫是顶好的地界,这小子可通透着呢。”

        他缓步踱到窗边,与她道起叶笙来,“老做派的实在人,淮西世家出身,子承父业理所当然。自朕即位以来,他在坤宁宫尽责之余,一直领着浴山禁卫的闲差,只不过这几日,终于有用武之地罢了。”

        “所以,陛下召他过来,是为了将我送回坤宁宫,送回那顶好的地界去?”星梦说着,拿起之前吃了两口的豆沙包,一下狠狠啃去半个。

        “怎么,你不想回去?”朱祐樘收敛笑容,扬了扬手里的叉烧包,“在这儿生火做饭、洗衣叠被的日子,你还没过够么?”

        星梦连连摇头,此刻的她嚼着满嘴的豆沙包,只觉白面和豆沙越嚼越多,根本无法张口。

        “我真服你了,一下子咬那么多作甚?”朱祐樘瞅见她这副狼狈相,忙去到六角桌那边,斟上一盏热腾腾的香茗,等吹温了递过去。

        星梦接过梅子青釉小盏,惊讶地抬头看他。

        “喝吧,”朱祐樘轻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似地温言关切,“我辰时起来沏的杭白菊茶,你慢点,别噎着了。”

        靠着这一盏暖意融融的清茶,星梦总算是咽下了口中所有,待拭去唇边残渍,她拉着他在罗汉榻上坐下,静静依偎在他怀里,“你知道么,浴山的日子虽则清苦,但我心里笃定。可坤宁宫恰然相反,高处不胜寒,我时常觉得它虚幻无常,像一座富丽堂皇的边城客栈。”

        “边城客栈?”朱祐樘听得这稀奇的比喻,不由微微挑眉。

        “是啊,”星梦又啜了两口茶,慢条斯理道,“边城民风彪悍,我一姑娘家投宿客栈,岂能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身无分文不能住,银子多了更怕贼人惦记。想那客栈的少东家,乍看上去像个靠谱的主儿,可前头夜半三更,他竟被一路过的高丽女飞贼给迷晕了,后者想谋财害命,差点就摸进了我屋里,你说说,这倒霉地方我还敢住下去不?”

        朱祐樘回以歉然一笑,揉了揉太阳穴。很显然,这故事里头所谓的客栈少东家、高丽女飞贼,指的就是他与郑绿梳。

        他暗自感叹,星梦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婉约,越来越弄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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