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九重一路有你 > 第97章 94、诏狱密道

第97章 94、诏狱密道


不得不说,这听上去确实像个诱人的条件。若按原路返回,意味着要二进北镇抚司,这对星梦来讲,实是难以接受……

        她几经犹豫,终是同他开了口,“祐樘,你听说过白松如这个人么?”

        “白松如……”朱祐樘沉吟片刻,看向她,“你指的可是原先的应天府尹白松如?”

        见星梦微微颔首,他继续道:“这人因指使家仆贩卖恩科试题,成化二十年被革职押解进京,下锦衣卫诏狱,最后给判了绞监候。若非他患有哮症,瘐死狱中”

        “他分明是被刑讯致死的。”

        如此简简单单的一句,倒教朱祐樘有些错愕,要知道,这是星梦头回打断他的话,以前的她从未如此。

        他正琢磨着背后的原因,却见星梦转过头来盯着自己,那眼神盯得他有些发毛,仿佛白松如的案子是他给处断的一样。

        “按律凡诏狱死尸,一经仵作查验,须得立刻火化,你又如何晓得他生前遭了什么罪?”

        “这得多亏了我三表哥何世恩,”星梦并未马上收敛试探的目光,相反,从朱祐樘的脸上,她读到了不少微妙的变化,“他从前在北镇抚司听过一阵子差,有几个酒肉朋友,自是知道不少衙门里发生的事情。”

        “何世恩,”朱祐樘念过那人的名字,眸中闪过一丝不快,“可是宁远卫备御都指挥使高仲年的副将?是他告诉你,白松如熬不过刑死了?”

        星梦不知他话中真意,只以为他是在替那些胡作非为的锦衣卫开脱,故而忿忿道:“试问谁受了梳洗之刑,能活过三日?说句犯忌的话,就是像蓝玉那样身经百战的开国武将,都扛不住此等残虐刑罚,更何况是一个年过半百的文弱儒生?”

        “蓝玉,确实是可惜了,”出乎星梦的意料,身旁的人儿居然附和了她的大胆类比,“这厮狂妄不假,却是淮西子弟里最能打仗的一个,加之他还是常遇春的内弟、懿文太子妃的舅父,于理于情,都不该杀他。”

        星梦听得入迷,追问道:“那□□为何要杀他,听说还命人将他五马分尸,剥皮实草?”

        “无非是基于多年的不满,孰不知这么做,对朱允炆的江山只会有害无利,”朱祐樘叹了口气,随而话锋一转,“但若当年忍着不杀他,那么后来的靖难之役也就悬了,永乐盛世、仁宣之治,还有我们这一脉子孙,恐怕就都不会有了。”

        两人正聊得投机,不知不觉中,已在密道中步行了三里路,来到第一道机关闸门前。

        那是一道黄铜色的大旋转门,在火炬的暖光下显得金熠灿灿。门的左右各上了八道孔明锁,门前还挂了一张牛角弓,弓下的袋子里鼓鼓地装了数十支箭。

        星梦注意到那箭头并非磨光的燧石,而是绯色的球状物,确切地说,是一点即燃的火药,不由噘了噘嘴,“不是说火药在宫中是禁品么,陛下这是要带头违反禁令么?”

        “哎哟,皇后想找茬啊,”朱祐樘扬了扬眉毛,好生搂住她的纤腰,“只可惜你问晚了,眼下咱们已然出了东皇城,这道门上面是护城河,过了河便进入椒盐巷地界了。”

        他说罢,随手将墙上凸起的一块小泥砖给按了回去。说来也是稀奇,顷刻之间,那十六道锁次第解开,叫一旁的星梦观得目瞪口呆。

        大旋转门打开的刹那,一股阴森的霉味扑面而来。但见门的后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朱祐樘取下挂在门上的那把牛角弓,从袋子里抽出支箭,对着前面漫无边际的黑暗,瞄准正中心稍稍朝上的位置,盲射了过去。

        只听得“嗖”的一声,黑暗的尽头,约十余丈开外的地方,吊在空中的红萝炭盆被一记射中,零丁火星骤然化作青蓝烈焰。

        渐渐地,那烈焰温暖了周围,照亮了两人眼前的地下世界——蛛网密布的石墙,杂草丛生的陂路,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原始沧桑。

        “你方才说,梳洗……之刑?”朱祐樘把牛角弓重新放回原位,然后带着星梦穿过旋转门,给她指了指这边墙上凸起的小泥砖。

        星梦心领神会地关上旋转门,照着他之前的样子,兴奋地按下那小砖头,只见那门上的孔明锁复又神奇地全部闭合起来。

        “此梳洗非彼梳洗,”她眯了眯眼,望见陂路的尽头有座吊桥门,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文雅刑名,要人性命。你有见过集市上的屠夫宰彘么,就和那个差不多。”

        “可惜我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朱祐樘自嘲了句,当捕捉到星梦脸上的笑意,忍不住从后面环住她,“梦儿,你未免也太小心了,虽说‘朱’是国姓,但你不用特地去避讳‘猪’这个字。须知祭祀要供猪肉,百姓要吃猪肉,就连皇祖父钦定的《大明会典》里都提到了‘每庙猪一,羊一,帛二,缸一篚’,所以你只管放开胆子,想讲什么就讲什么。”

        “这我还真不知道,”星梦侧过头浅浅一笑,轻抚他俊秀的脸庞,“以前在金陵,大家为了避讳国姓,都是称‘猪’为‘彘’的。早市上,屠夫一边吆喝一边烧水,待水沸腾了,浇在那彘的外皮上,鬃毛一下子就脱了个干净。接着屠夫又拿出他的刀具”

        “梳洗之刑,也这样么?”朱祐樘微蹙双眉。

        星梦听了这话,笑意不再,遂松开他附在自己腰间的手,兀自退到墙边,“简而言之,就是把犯人衣服扒光,手脚拉开,固定在刑架上,先以沸水浇几遍身体,再用铁梳子一下一下地刷去身上皮肉,直至皮肉刷尽,露出白骨。整个受刑过程,犯人要始终保持清醒,以便问出”

        她的话戛然而止,原是一只红褐色的蜘蛛从墙顶垂丝而下,此时此刻,就摇晃在她眼前。

        朱祐樘见状,料想她定是害怕极了,赶紧过来帮忙,却瞧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星梦屏气凝神,徒手捉住了那只蜘蛛,蹲下来把它放到地上,那蜘蛛如遇大赦似的,八只长脚一阵快跑,顿时遁得无影无踪。

        “那是长脚蜘蛛,”星梦起身拍了拍手,故作轻松与他道,“我家的酒窖里有好多,幸好这种蜘蛛还挺温顺的,只抓虫子不咬人。”

        朱祐樘压根不予理会,径直上前拉过她的手腕,在摊开掌心仔细端详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叮咬的痕迹后,这才松了口气,挽着她继续往前走。

        “诏狱里的刑罚,我之前也略有耳闻,但这梳洗之刑,着实是我听过最残忍的一个,”他沉了半晌,神色有些不安,“那白松如可是你的什么亲戚长辈?”

        星梦摇了摇头,“他是我爹的上司,也是我爹在国子监的同窗。他死后,夫人贺良女跟着殉了情;长子白广银受牵累,被朝廷取消了举人身份,绝望之下悬梁自尽;次子白广汉操办完父母兄长的丧事,没过多久也郁郁而终;幺女白微萤给二哥送葬后不久,便把剩余不多的家产捐到鸡鸣寺里,当年十月跳下了燕子矶……”

        朱祐樘听完所有,面上终是再难平静,他慢慢靠近她,仿佛在贴近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白家一门的悲惨境遇,那些淌血的记忆,那些人命的阴影,教他震撼之余,对星梦心中的“成见”亦感同身受。

        “你不要害怕,一切有我在,”他拍抚着她的后背,与之一道朝前方的吊桥门走去,“如今的北司,早已不是洪武、成化朝时的样子了。继位之初,我便对锦衣卫下了严旨,非诏不得刑讯。如今柯寻管着诏狱,他是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绝计不会胡来。”

        “我明白,上回延龄犯事,你同我说过的。”星梦随他来到吊桥门前,试着转动墙上的六角舵轮,连带墙外两个铁索轴轮一齐转动,直至吊桥徐徐放下。

        桥下是奔腾汹涌的地下暗河,水流冲击基石的声音不绝于耳。桥对岸立着一扇斑驳的石门,两侧各设一座鎏金青铜宫灯,光线或明或暗,幽幽地印出石门上“锦衣亲军”四个刻字。

        星梦先一步跨过吊桥,驻足于那对鎏金青铜宫灯旁,静静注视着门上的石刻,双手合十,低眉默祷,“但愿从今往后,这里再不会有人间惨剧,像蓝玉那样的将才,即便功不抵过,也不至于落得含冤受辱、死无全尸的下场;像白松如那样的儒官,纵然罪在不赦,也不会在狱中被折磨到气绝身亡,枉断了妻儿的性命。”

        朱祐樘走到她身旁,并不知她在嘀咕些什么,他将那对鎏金青铜宫灯各转小半周,只听得一阵响动,两人身后的吊桥徐徐收起,与此同时,面前的石门缓缓向左移开,现出一小段陡峭的螺旋石梯来。

        “祐樘,我们到了么……上面……北镇抚司班房……”星梦有些哆嗦地登上一级石阶,旋即又给缩了回来,回头与他商量,“要不还是你先,我跟在你后面吧。”

        见她一副又惊又怕的小可怜模样,朱祐樘笑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青绿如意宫绦,拴在她与自己的手腕上。

        “这是做什么?”星梦目不转睛,仔细看着他打同心结的动作。

        “镣铐,”他抬眼瞄她,故意轻咳了两声,“皇后整日神经兮兮,怀疑朕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子来往,暗地里企图对她不利,朕对此已经忍无可忍了,今儿亲自送她来诏狱,着锦衣卫指挥同知柯寻,弄一间单人房予她住,让朕好生清静清静。”

        “单人房,谢谢啊,”星梦又好气又好笑,同样打趣他,“听着不像锦衣卫诏狱,倒像广福客栈了,若我想住个高间儿,是不是还得往里掏五十两银子啊?”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17470/17470352/857269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