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都说七八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许亦溪却觉得，九月也没有凉快到哪里去。
才早上七点多，透过树影照过来的阳光就带着一股热气，无端添加了不少躁意。
下了车，许亦溪抬头，望向校门上方，看到了丰筋多力的四个大字——粼殊中学。
正是上学时间，不少学生顺着人潮走近校门，有的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东瞅瞅西看看；有的急匆匆地一闪而过，带起一阵热风。
不远处一个三人行的小分队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兴致很高的样子。
许致停好车，打开车门发现许亦溪正安静地望着什么，一动不动。
因为是校门口，四周都是学生，只零星夹杂着几个守着小吃车的摊贩。
在青春洋溢无比鲜活的学生堆里，许亦溪的背影却好像带了些孤寂。但当她回过来朝这边挥手时，看着女儿带笑的脸，许致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许致走到许亦溪面前：“这就是爸爸读高中的地方，以后，这就是你的新学校了，爸爸先带你去找赵叔，他是这所学校的教导主任。”
许亦溪想了想，说：“就是那个肚子逐年增大，说话特别直的那个赵叔吗？他竟然是教导主任，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赵叔一点都不像会在窗边死亡凝视班级、一板一眼教训学生的人。”
一提起学校里的教导主任，留给大家的印象好像都是一样的。不苟言笑、常从门眼窗缝里视察、熟背校规、端着茶杯背着手的老干部形象就浮现在了脑海里。
“唉，聊天就聊天，你扎我们中年人的心干嘛？是我们自己想长大肚子吗，还不是脂肪先动的手！见到你赵叔恭敬一点，在学校少打趣长辈，要礼貌，尊重师长知道吗？”
“别叨叨了，我有分寸，你女儿还不够懂事？做人，要学会知足啊老爹。”
是啊，他的女儿，懂事，几乎没给他添过麻烦。
许致一句“其实也可以不那么懂事”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他没立场对女儿说这句话，女儿长大的过程里，他很少管过她。
知道他忙，她妈也没时间管她，许亦溪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处理，在别人家的小孩还在父母怀里撒娇时，她就已经学着做家务了……
还没等走到行政楼，许致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收回思绪，划拉了一下接通，电话那边传来非常急切的声音，许致听完，回了对面一句“我现在有急事，之后再打过来”，挂断了电话。
虽然没听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许亦溪也猜到了大体情况，对于这种局面，许亦溪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先开口截断老爸即将要说出口的歉意：“我懂，爸，你去忙吧。”
怕父亲不放心，许亦溪还开了开玩笑：“我认识赵叔，那个醒目的啤酒肚见过的人应该都忘不了的。而且我刚刚在门口看了学校的区域分布图，总占地没有多少亩，你女儿我肯定丢不了的。”
听了这番话，许致想起了许亦溪四岁那年的一件事。
那时候的小许亦溪期末得了个奖状，捧回来给他和妻子展示，开心得不行，跟个小陀螺一样围着他俩转圈欢呼。
许亦溪一把抱住静不下来的小公主：“溪溪真棒！拿了奖状想要什么奖励呀，阿拉丁爸爸可以实现你一个心愿。”
许亦溪眨着大大的眼睛，脸上的婴儿肥称得她格外可爱，两个小揪揪晃了晃，抱着爸爸的胳膊奶呼呼地问：“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当然，溪溪尽管说。”
“那……我想要爸爸妈妈陪我去游乐园玩，溪溪想骑大马！悠悠她爸妈都带她去玩过好多次了，溪溪还没去过，想去想去想去！”
听了女儿的愿望，许致愣了一下，原来，他都没有带女儿去过游乐场。
他回道：“去！我们明天就去，陪我家小公主去骑大马坐车车！”
“好唉好唉，明天要去玩咯。”
许致请了一天假，和妻子一起带着许亦溪去了市里最大的游乐场。
没玩多久却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让他抓紧赶回去处理急诊病人。
医院里忙不过来的时候，请假或者在家休息的医生都会收到召回电话，可是说，这是一份全年无休的职业。
他挂了电话，十分抱歉地对溪溪说：“不好意思啊溪溪，爸爸可能不能陪你接着玩了。”
“可是，爸爸答应过溪溪，今天都会陪着溪溪的呀？”
“妈妈陪你玩，好吗？爸爸真的有事要忙……”
“我不！我要爸爸！要爸爸陪我玩！！”她一只手紧紧抱住爸爸的大腿，一只手拉住爸爸的手掌，死活不让他离开。
许致不想食言，可是他不能不走。他强硬地把女儿的手从自己的手里抽出来，留下一句“对不起”就快步离开了。
女儿的哭声越来越大，他的步子也越来越大。
再不走快一点，他会舍不得走。
直到再也听不到女儿的声音，许致才回过头，往母女俩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四周人来人往，离得太远，看不清谁是谁。接着许致转身，离开了游乐场的大门。
医院里，还有生死未卜的病人在等着他。
……
之前拉着他的手哭喊着不让他离开的小女孩，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大姑娘，印象里带泪的婴儿肥脸蛋和面前带笑长开的鹅蛋脸重合，让许致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一刻许致才猛然意识到，他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从前那个生气了哄一周都哄不好的小女孩，不高兴会把嘴巴撅的老高。现在的她，已经是会反过来主动让他离开、懂事得让他心疼的小大人了。
许致十分怅然，摸了摸许亦溪的头，笑着说：“没事，爸爸先陪你去报到，医院那边晚一些没关系的。”
许亦溪推了推许致：“唉呀你快去忙，别在我这里躲闲，这里是学校，我不会有什么事的。医院不是急事不会给你打电话的，快走啦，我搞得定的，就算万一我真的丢了，也能找到人问路的，何况你女儿这么聪明，是不可能走丢的！”
“我……”
“真的不用，你快走快走，开车小心点，我晚上想吃糖醋排骨，不要饭点打包的要你做的。”
“对不起溪溪，爸爸……”
还是听到了，许亦溪听过父亲对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这段时间听得尤其多。
母亲也是，家长们好像都很喜欢跟她道歉。许亦溪打从心底里觉得，她的父母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只是两个人好像都不太相信的样子。
可能是小时候的她生气的次数太多了。但是她也没办法啊，那时候还小，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开心就哭，不如意就闹。
她已经长大了。
许亦溪拍了拍许致的胳膊，义正言辞地说：“许同志放心，我已经十六岁，可以承担刑事责任的年纪了。组织在召唤你，你别赖在我这，赶快去发光发热吧，开车千万小心。”
说完许亦溪就快步跑远了，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许致看着女儿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拐角。
曾经女儿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现在他想弥补，好像已经晚了，他的女儿，已经把自己修炼得足够坚强，不再需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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