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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蕙娘吓得从梦中猛地惊醒,  向窗外看去,天还蒙蒙亮。

        可梦中那种心悸感依旧缠绕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窗外芍药花已长了花苞,  再过些日子就要盛放,蕙娘原也爱这花儿艳丽,这会儿看着它,  却好似在看恶鬼一般。

        床帐里又传来乔儿的哭泣声,  蕙娘揉了揉眼睛,叫自己忘掉梦中的惊惧,  掀开了床帘去哄。

        “乖,乖乔儿,不哭……爹爹过几日就回来了。”蕙娘低声轻哄,一双弯眉皱起。

        已经三日了,三日没有音讯,夫君到底去做什么了?

        一向乖巧的乔儿却怎么哄也哄不好,  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直往母亲怀里钻,小手小脚不断扑腾。

        “不哭不哭,  是不是饿了?”蕙娘不想把公公和阿嬷吵醒,解了衣带要喂奶。可乔儿晃来晃去地哭,哭得愈发凄惨,就是不吃。

        这下她也急了,  高叫一声把侍女喊来,  让她去厨房做些糖水,自己抱着乔儿哄。外头还有些暗,她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抱着儿子在房里绕圈,轻拍了哄。

        可没有用,乔儿已经哭晕厥了过去。

        蕙娘心急如焚,也要流下泪来,抬头一看,却被眼前景象愣住了。

        桌上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可在她影子旁边,还有另一道影子!

        那模糊的人影伸出手,正落在她臂弯的位置。

        有鬼……

        有鬼!!

        一股凉气直灌天灵盖,话也来不及说,什么都来不及去想,蕙娘抱住孩子直直冲出房门。

        正要推门进来的侍女手里端着的碗被直接撞飞,落在地上。

        “夫人?夫人您去哪儿?”侍女叫道。

        蕙娘头也不回冲了出去,留下被撞在地上的侍女一头雾水,糖水和碎瓷片洒了满地,一股甜香味儿散开。

        侍女低骂几句,去拿了笤帚来打扫。

        夫人这是怎么了?看上去怎么像得了失心疯?连小少爷都不要了。

        小少爷躺在床上哼哼出声,侍女打扫完连忙上去又抱又哄,好不容易才让小少爷安静下来。

        墙上,蕙娘逃走后,那道影子仍旧留在原地。

        半晌,举起的手慢慢放下,影子也渐渐淡去。待那只手完全放下后,影子也消散了。

        ……

        容楚岚不知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她那日去方家庄子上,却什么也没见着,没有异样,也没有鬼怪。找了一天后,无功而返,谁知回家后又要面临着容家很可能卷入党争的风波中。

        凌烛依旧被其父禁足,原因不明。他的死劫时日未到,还需小半个月。

        姜遗光……依旧没有回来。

        这回的死劫,该有多难?姜遗光在镜中待了又有多久?

        容楚岚心想,方家庄子上那个鬼魂估计是跑了,可偌大京城,她能从哪里去寻?近卫们应该也知道这点,所以近来查得也严,也不许她去庄子上了,只叫她在京中随时待命。

        容楚岚几次试探,问能不能叫其他人来,那些近卫无一不是装聋作哑,不回话。

        容楚岚只觉得一股力气打在棉花上。

        凌家。

        凌烛老老实实在书房抄书。

        他那日打听贺韫,不知怎么就惹了他父亲生气,这叫他更肯定贺韫有古怪,只是暂时不好问。

        自己不能问,也没法叫近卫打听。

        贺韫……贺韫会是个什么人?姜遗光为什么要打听他?

        正抄着书,凌烛的父亲,凌兆光从外头回来了。

        凌兆光直接进了书房,目光复杂地上下打量自己的儿子。

        凌烛急忙放下笔,垂首行礼,又叫下人全都出去。

        “你且告诉我,你那天问的人,贺韫,是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

        凌烛抬起头,让自己的目光变得诚恳无辜:“爹,孩儿只是打听打听,不知犯了忌讳,以后不会了。”

        “不,不不不。”凌兆光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几步,说,“以前可能是忌讳,以后可能不是了。”

        谢丹轩都从宜州被调了回来,任命两广总督,这是不是说明……皇上真要给贺家平反?

        容家不也是吗?容将军先前眼看着就要定死罪了,谁知陛下又不知什么原因,改了主意命人重新彻查,现下又捧着容家。

        凌烛心里突突跳,肃穆垂首,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今年陛下开恩科,你可听京中来了一位江西的才子?姓贺。”

        凌烛惊讶地抬起头。

        姓贺,江西人,莫非……和贺韫有关?

        凌兆光再度不断踱步,心乱如麻,他不知自己该不该这么做,最后还是长叹一声:“也罢,今日你这禁足就解了,你要出去就出去,若遇上了姓贺的江西学子,你可试探试探他,只是……暂时不要同他结交。”

        他们现在还摸不准陛下的意思,不要贸然行动,但小辈之间的结交总是没关系的。

        更何况……这个孩子似乎在背着他们做些什么大事,但凌烛不说,他就不问,总归这个儿子有分寸,不会让凌家去送死。

        凌烛面色大喜,连忙躬身道谢:“是,孩儿谨记。”

        他解了禁足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唐垚等人。

        唐垚虽然有时讨人嫌,可他很能打听消息,唐家门下开了两间书馆,对读书人的事了解得更多。

        唐垚在家里斗蛐蛐呢,就接到了凌烛的帖子,丢了蛐蛐和几个狐朋狗友,披上袍子就往外跑。

        凌烛直接去了他家的书馆,和他在那儿见面。

        “凌兄,总算出来了?”唐垚笑他。

        凌烛摇头一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来来往往借阅书买书的人多,他什么也没说。

        唐垚把人领上二楼,进一间客房,让小厮隔远些守着,问:“凌兄这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桌上备了茶水,凌烛给自己倒一杯,又给对方倒一杯,推过去,郑重道:“前些日子,善多说的贺韫,你可有查到什么?”

        唐垚摇头:“这人查不到什么,问多了还有些忌讳,近卫都警告我了。”

        只是,他毕竟年轻气盛,越不让做什么事情,他越想去做。近卫警告他,唐垚反而来了兴趣,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问:“你查出来了什么吗?”

        凌烛:“暂时不好说,不过有了些眉目。你替我蹲一个人。”

        “谁?”

        “最近京中名声正旺的一个学子,姓贺,江西人。”

        “贺道元?”唐垚下意识问,这个姓氏让他反应过来什么,连忙问道,“他和贺韫有什么关系?”

        道元是他的字,他本名贺理。

        “不清楚,所以才要你去查。”

        唐垚啧啧两声:“要我去查也简单,这贺道元日日来我家书馆里看书,要没猜错,他就在楼下。”

        怕凌烛不信,唐垚说:“你随我来。”

        说罢,带着他从房门口拐出去,到了另一间屋子,那间屋子内藏乾坤,推开一扇小门,能隔着楼道看到楼下所有的光景。

        唐垚指指其中一个人:“喏,你看,那就是贺道元。”

        书馆中摆了两条长桌供人休息,一条长桌最尽头靠角落里坐了个青衫书生,瞧着温和可亲,其他人同他打招呼,他一一笑着回应。

        “他今年多大了?”

        唐垚说:“二十又七。”

        凌烛算算时间,不像是贺韫亲子。他暂时想不到,便决定派人去对方祖籍打听打听,虽然一来一回用的时间久些,可也总比自己在这里瞎猜的好。

        父亲虽告诉他能和对方结交,但凌烛暂时没有这个念头。

        两人悄悄退开,没有看见,贺道元抬眼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贺道元什么也没说,买了本书回去,一路上不少人同他热切打招呼,或是交谈,皆笑着回应。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即将飞黄腾达。

        贺道元在京中找了个有些偏僻的屋子租住下,七拐八弯穿过两条小巷,却在自己家门前的一条小巷口,听到了古怪的声音。

        “谁?”贺道元问。

        那条巷子里好像有什么人,他胆子大,进去看了看,却发现巷子里有个满身狼狈,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看上去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话也说不清楚,只一个劲的流眼泪,她怀中的孩子更是哭得睡了过去,脸色涨红。

        因那位妇人没有穿外袍,脚上也只穿着睡鞋。贺道元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眼去,左看右看四周也没有人来,温声问:“这位夫人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儿?可要去报官?”

        那妇人怔怔抬头,喉咙里发出支零破碎的声音。

        “鬼……”

        “什么?”贺道元没听清。

        却见那妇人蓦地瞪大眼睛,好像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她怀中的孩子也……

        紧接着,贺道元便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蕙娘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

        镜中,黎恪突然按了按心口,往四周看去,目光茫然。

        他刚才察觉到有些心悸之感,却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是不是蕙娘她……

        不不不,家中有近卫有仆人,应当不会有事。

        黎恪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去思索死劫破解之法。

        那群人还在村口没有走,好几个牙婆围着一个妇人说些什么。黎恪听不懂,姜遗光说:“他们想买那个人的女儿。”

        至于买去做什么,很明显。

        “不能让他们买走。”黎恪联想到了那双红色绣花鞋。

        那个女鬼,是不是就因为被买走后,孤苦一生,才导致死后怨气不散?

        “可我们没有钱了。”姜遗光说道。

        “的确,那群人牙子估计也不会想要壮年人。”否则,就把陈五他们几个送去,黎恪心想。

        “再过一阵子,又有衙役会来。”

        “我拳脚功夫上不太行,你可还能坚持住?”黎恪问。

        姜遗光摇了摇头。

        他实在是很累了。

        但是……“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姜遗光重复道。

        “只要能把村里人留下,不被带走。死劫应当就渡过了。”

        黎恪接过话头:“但这群人应当不会轻易离开。”

        就像那群衙役,来了一批又一批,只有杀了,才暂时消停。

        它们就是要把入镜人逼上绝路。不难想象,赶走这群人牙子后,这群人没多久又会回到村中。

        然而要杀他们是有些难的,一列车队里好几个大汉,看上去就是练家子。更何况,村里人明显很欢迎这群人,要是和这群人对上,估计村里人会把他们也赶跑。

        “他们不会轻易离开,但是可以让他们无法离开。”姜遗光说,“现在天也晚了,他们应该不会今天就走。”

        紧接着,他小声地说了自己的计划。

        黎恪觉得可行,点点头,答应下来。

        陈五等人把尸体送到里正家中后,折返,和他们汇合。

        之前的矛盾大家谁也没提,只各自说起对破死局的猜测。

        无一例外的,大家都确定下来——绝不能让人牙子带走一个村民。

        天渐渐暗下,他们本想像今早一样,去村民们家中要些吃食。可谁知,在得知他们身上分文不剩后,里正不耐烦招待他们,其他村民也个个都冷漠得很。

        没有人搭理,视而不见,好似白天他们哭喊着求几位贵人交钱都是错觉。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幻象,但陈五等人还是觉得村民们的做派令人恶心。小木屋那边暂时不能回,几人在村中小河边打了水洗漱,摘了些野草野果充饥。

        河边,升起一滩篝火,几人围坐取暖,只待天黑后的行动。

        “今晚估计又有诡异。”黎恪对姜遗光说,“你且先休息,过一个时辰我叫你。”

        姜遗光摇摇头:“我还能撑住。”

        他时不时转头向村口望去,在那里,来的车队就地扎了营帐,又点燃了更暖更亮的篝火,不少村民将家中仅剩的食粮都送了过去,希望他们能看上自己的女儿。

        “仓廪实而知荣辱。”贞娘恶心透了这帮人,愤愤地说了一句话。

        陈五亦赞同。

        姜遗光没有搭理他们的抱怨,反而说起其他事:“这死劫,只靠我们自己,许是不行的。”

        黎恪倒说了句话:“未必,这些人中也有心善的,比如那个山娃子。”他领会了姜遗光的意思,“你是说,要叫上他?”

        “谁?”宋川淮扭头厉声喝问。

        其他几人同样警惕地看过去。

        不远处黑黢黢的丛林中,钻出一道身影来——正是他们讨论的山娃子。

        “是我。”山娃子连忙出声。

        “我看你们都没有吃东西,家里还剩些饼子,给你们送过来。”山娃子手里捧着几个饼,羞愧道。

        经过白天的闹剧,他隐约知道自己村里人做了什么,脸上臊得慌。

        在他身后,站着个头上带了花的小女孩,好奇地看着几人。

        贞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招招手让那小女孩过来。阿笨看一眼山娃子,见他点了头,这才小心地凑到那贵人身边,跪坐下去。

        贵人身上不知抹了什么,又香又好闻,贵人的手也白白的。阿笨比了比自己的手脚,脸红地往衣袖里藏了藏。

        贞娘逗她,又把荷包里藏的一对小小的银耳坠给阿笨戴上。

        陈五没有和山娃子客气,接过饼道了谢。

        姜遗光看一眼山娃子,心里忽然冒出个别的念头。

        “我今天听到了,她娘说要卖了她。”姜遗光指指阿笨,“他们还说,他们明天就要走。”

        山娃子猛地抬起头,和不知所措的阿笨对视一眼,两人的脸都发白了。

        姜遗光:“我没有骗你们,你们如果现在去还能听到。但是,你们最好不要过去。”

        篝火下,少年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我想,你应该不愿意看见阿笨被带走?”

        山娃子腾地站起身:“当然不,我不会让她把阿笨带走的。”

        他今天带着阿笨直接走了,没有听见阿笨的母亲和牙婆的对话,自然也不知道他们达成了这样一桩交易。

        “要是他们趁你不注意偷偷卖了呢,要是他们把你打晕,或者把你关起来了呢?”姜遗光面无表情,“你知道,为了钱,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山娃子咬咬牙:“那我就带着阿笨走,把阿笨藏起来。”

        “你想藏在哪里?藏在后山的话,村里的人还是会发现的。”

        远处已经传来了呼唤声,姜遗光能分辨出,那是一个妇人在喊着阿笨的名字。

        紧接着呼喊声多了起来,有男有女,还有里正苍老的声音。

        阿笨慌慌张张:“我娘在叫我,怎么办?她要把我卖了。”

        “他们要把我卖了。”阿笨拉紧了山娃子的衣袖。

        山娃子藏在衣袖下的拳头猛地攥紧,不可置信地望向远方。

        既愤怒,又难过。

        “你们先躲起来,他们来问我们就说不知道。”姜遗光给他们指路,“你们就去我们住的小木屋,他们应该不会过去的。”

        山娃子咬咬牙,跪下一磕头:“多谢几位贵人大恩大德。”说罢,他一骨碌爬起来,拉着阿笨转身就跑。

        从村口赶来的那群人的身影隐隐绰绰,看不清楚。

        夜色中,那群人的面容模糊又诡异。当头一个妇人不断地叫阿笨的名字,说要让她去过好日子。

        “我们现在最好兵分两路,一路跟着阿笨他们去,以免他们被捉走。另一批人把他们引开,然后把他们村口的马全部放跑,马车砸了。”姜遗光语速飞快。

        黎恪已经站在了姜遗光身边,贞娘咬咬牙:“我跟着你们,如果真被发现了,我就当成阿笨被他们带走。”

        宋川淮做男儿打扮,身形亦似男儿,未必瞒得过去。

        贞娘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争不过她。几人匆忙把火堆踩灭,各自往不同方向去了。

        “阿笨——阿笨——阿笨快出来,娘带你去过好日子。”

        “山娃子。别带着阿笨躲了。她去城里享福——”

        “山娃子——”

        一声声呼喊,在黑黢黢树林上空回荡。

        渐渐的,声音变得凄厉,尾音拖得老长,如同鬼哭。

        姜遗光三人很快就追上了逃跑的两个小孩,带着他们往木屋那头去。

        夜里,去哪里都不安全,还不如就跟在死劫源头的厉鬼身边。

        听着那些呼喊,阿笨越来越害怕,怕到一句话都不敢说。

        很快,他们就到了麦田边。

        麦田中站着的稻草人东倒西歪,清浅月光下,几个稻草人缓缓回过头,看着两个小孩。

        姜遗光扭头,发现山娃子的脸色格外苍白,站在麦田边,迟迟不动。

        他看着麦田对面如鬼影般舞动的树影,和那些渐渐扭过头的稻草人,嘴唇不断抖动,身体更是颤抖起来。

        阿笨更是怕到把头埋进山娃子肩头。

        姜遗光问:“为什么不过去?”

        “你很害怕?你在怕什么?”姜遗光说,“穿过这片麦田,你就可以到木屋藏起来,他们就发现不了你了,你们在害怕什么?”

        山娃子的脸惨白如纸,目光呆滞地抬起头。

        “我忘记了,我忘记告诉你们了……”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抱着头蹲下去,痛苦不已,“我忘记告诉你们了,那边不能过去。我才想起来……”

        “为什么不能过去?”黎恪问。

        姜遗光怔了怔。

        紧接着,他猛地想起,自己不知不觉间忽略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村民们在需要钱时才会异变。

        麦田里的稻草人因他们不慎踩了苗而异变,也是因为他们会让村民损失钱财。

        现在,他们把阿笨带走,让村民们无法卖人,失了进账,所以那群村民又要异变。

        一切都是因为钱。

        为了钱,人能变成鬼。

        在此前,小木屋中的诡异,又如何解释?

        那时他们可没有做任何事。

        山娃子木愣愣看向他:“我忘了,那里,埋了很多人,像你们一样的贵人,都埋在那里……”

        “那里会闹鬼,不能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规无限流啦,副本外的剧情也会有很多,且副本外的斗争和副本里相辅相成,一样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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