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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


在两张帖子中犹豫了一会儿,  姜遗光决定还是先去黎恪那里。

        翌日清晨,庄子上备了马车,姜遗光上车后,  车夫一扬鞭,马车便晃悠悠往京城里去。

        一路都很顺利,唯有在进城门时遇见了些麻烦,马车往旁边挪了挪,  让开位来。

        姜遗光从车窗里看见城门里驶出一队车马,  当中一辆马车高大华美,  金顶华盖。

        从他身边经过时,姜遗光看见了那辆马车侧边的红色车轮。

        车夫怕姜遗光不高兴,  小声同他解释:“这是朝阳公主,我等还是避一避。”

        姜遗光不明白他和自己说这个干什么,  回了一声:“我知道了。”马车行得慢,  扬尘不大,  他盯着那辆马车看了一会儿,分辨清上面的纹样。

        恰好这时,那辆马车的车窗帘被掀开。

        一位样貌明艳的少女掀开帘子,就看见不远处乌篷马车里,有个少年同样掀开帘子往外看。

        马车交错刹那,两人对视一眼。

        朝阳公主立刻放下帘子,捂脸扭过头去。

        “公主,  怎么了?”蹲坐在矮凳上替主子捶腿的侍女抬脸笑问,“脸这样红,可是看上了哪家俏儿郎?”

        “好个芸丫头,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朝阳公主作势往惠芸脸上一拧,“近来身边人都给放走,  连我都敢打趣了?”

        其他几个侍女跟着笑起来,撺掇着要好好罚一罚惠芸。

        惠芸哎呦哎呦叫:“可不是主子您心慈人善,婢子才敢多嘴吗?”

        朝阳公主轻笑一声,放过了她。

        “别说,刚才经过的那人也不知是谁家的,瞧着很面善。”

        闻弦音知雅意,惠芸抿嘴一笑:“公主的眼光自然不差。”既然公主都表现出来了,她们自然要去问问。

        只有能替主子分忧的仆,才不会被主子厌弃。

        朝阳公主放下手中的花牌,打个哈欠,其他几人立刻轻手轻脚放下小桌,给公主腰后垫了软垫。惠芸先一步掀帘子出去,叫了个侍卫调转马头,跟上去问。

        姜遗光没察觉出什么,坐在马车中等待。过不久,他感觉马车速度加快了些。

        车夫解释道:“有人跟着,不知要做什么。”

        跟着那人瞧着打扮像是某个皇亲门下侍卫,姜遗光的身份不好暴露,干脆把人甩掉。

        马车行驶得更快,进城门后三两下拐进小巷里,很快甩脱公主府侍卫的跟踪,再往黎家去。

        黎家管家等在门口,姜遗光到了后,把人迎下车,亲自往里送去。

        黎家不算太大,上下静悄悄,来往仆人也不多,沉浸在一片悲怮气氛中。

        再往前去,正大厅布置成了灵堂,只是灵堂上没有牌位,当中亦没有棺材。除了堆叠些纸扎人、纸元宝和白幡外,什么也没有。

        黎恪坐在灵堂中,前面摆了个火盆。火盆里烧着柚子叶、艾草等物驱邪,浓烟滚滚。

        姜遗光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碰碰对方:“黎兄?”

        黎恪下巴上面是青胡茬,头发有些乱,脸庞憔悴,不知有多久没打理过自己,也不知多久没有休息,眼里满是血丝。

        “善多?你来了。”黎恪声音低哑,一抹脸,露出个苦笑。

        此时的黎恪,犹如一头深陷牢笼的困兽。

        姜遗光看了他半天,确定此刻应当合时宜后,才道:“节哀。”他在来的路上,听车夫说了黎恪家中的事。

        黎恪深吸口气:“节哀,可我难以节哀。”他慢慢闭上眼,那一天的诡异情形再度从脑海里翻涌而上。

        蕙娘得了失心疯,幼子惨死,老父和祖母还卧病在榻,他要是撑不下去,黎家上下该怎么活?

        后院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哭泣声,很快,就有仆人匆忙过去哄,紧接着,那声音便慢慢听不到了。

        黎恪听着蕙娘的尖叫,眼里闪过不忍。

        “也罢,今天找你来不是说这些的。”

        黎恪和镜中很不一样,他好似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一夕间想通了什么,身前纸钱烧完后,脸上竟还能露出个笑。

        “善多,随我来。”说罢,他带着姜遗光往后院书房去。

        书房里,黎恪从柜上取下两捆卷轴,一并摊在桌上。桌上原本就打开着一份卷轴,这样一来,三份卷轴整整齐齐摆在一块儿。

        “自听闻山海镜能收鬼以来,我收了三个。”黎恪指指三份卷轴,“每一个我都做了记录,全都在这里。”

        “唯独这一个,我找不到。”

        “找不到?”姜遗光问。

        “对,我找不到,我去过那条小巷,也在家中仔细寻过,无论去哪里我都找不到。”

        姜遗光道:“我住的庄子上有几个同住的入镜人,甄二娘原叫了他们去捉鬼,可后来又说不必,我本以为是你捉着了。”

        黎恪摇摇头:“找不到,不知是什么。”

        “可以告诉我,尊夫人碰上了什么吗?”

        黎恪知道姜遗光对人情世故几乎一窍不通,没在意,拉开凳让对方坐下,又叫下人上茶。

        隔着茶水雾气,黎恪慢慢开口。

        “我也不知我夫人遇见了什么,但我大概知道乔儿……对了,乔儿是我的孩子,再有一个月就满周岁,我……我原定了要请人办抓周宴……”

        姜遗光又说了一句:“节哀。”

        黎恪摇摇头,继续往下说:“我回来时,没看见鬼,只看见了……很多蚂蚁。”最后四个字,他盯着姜遗光对眼睛,一字一顿,说得很认真。

        他没有从姜遗光脸上看到诧异,后者只是确定般反问:“蚂蚁?”

        “对,就是蚂蚁,很多很多蚂蚁。我回家后,碰到乔儿的刹那,他的头落了下来,从断口处,涌出了蚂蚁。”

        “那群蚂蚁越往外涌,乔儿的身子就越瘪,等蚂蚁跑完了,乔儿的身体就只剩下了一张皮……”

        黎恪平静又疲倦地说着那天所见情形。

        “我拿了桌上烛火去烧蚂蚁,可根本烧不完,那些蚂蚁不过是普通虫蚁,和鬼怪没有任何关系,我一烧,它们就跑了。”

        “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参谋参谋,你可有什么思绪?”黎恪此时看着冷静,却好似行走在独木桥上的疯子,一个不慎,便要落入疯狂的万劫不复之地。

        姜遗光沉默片刻:“我醒来的那天晚上,庄子上仆妇生火给我煮粥喝,上楼后,我闻到了焦糊味,下去厨房,看见一个仆妇在厨房里烧蚂蚁。”

        他在桌上划了一圈:“很多很多蚂蚁,就像你说的那样。”

        黎恪猛地抬头看他,嘴唇哆嗦:“你说什么?”

        “我想,它应当是来找我们的。”

        黎恪狠狠深吸几口凉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不知,别人有没有遇上。”

        是巧合,还是针对入镜人?

        又或者,只针对他们二人?他们做了什么会被盯上,那鬼怪又藏到了何处?……

        黎恪心里转过无数念头。

        想着想着,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若是因他收鬼缘故遭了报复,也该冲他一个人来,对妇人幼童下手,只叫人觉得恶心。

        可又一想,厉鬼都是一群毫无神智的东西,本就无法用常人准则去衡量他们。这么一想,心中更加悲愤。

        黎恪将此事原样记下,叫人送往京城中近卫落脚点,报上去。

        “身为人夫,身为人父,自当为妻儿撑腰。”黎恪平静道,“不管那东西是什么,逃到哪里,我都要替蕙娘、替乔儿报仇。”

        “以慰乔儿在天之灵。”

        黎恪的眼中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久久不息。

        姜遗光看了他半天,觉得他又不太一样了,但不知怎么说。

        想了半晌,还是郑重道:“节哀。”

        黎恪苦笑,没在意,反而更加郑重地对姜遗光行一礼:“算是为兄冒昧,还请姜小兄弟助为兄一臂之力。”

        腰弯下去,半天没有抬头。

        姜遗光说:“我不帮忙。”

        黎恪心顿时冷下去,又告诫自己不能强求,就听见他接下来的一句话。

        “但我们可以做交易。”

        “你帮我查一个人,我帮你找这个鬼。”

        ……

        同黎恪告别后,姜遗光也没有去寻凌烛,而是让车夫往柳平城去。

        这回醒后,因他“有功”,庄子上备了五百两供其花销。姜遗光来时就取了银票带在身上。

        赵瑛一事,还需尽快解决,以免她把贺韫一事说出去。

        马车往柳平城赶,出城门后,车夫加快了速度,在官道上飞驰。

        一侍卫远远看着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往马背上抽一鞭子,朝公主所在的园子去了。

        当今陛下格外宠爱朝阳公主,不仅未出嫁时就赐封号,还赏赐了两座园林。其中一座就在京郊,名朝凤园。

        朝阳公主极爱那园林,时常过去玩乐。

        听了侍卫回话,朝阳公主也不气,伏在凉亭边笑道:“看来是我和那小郎君无缘了,也罢。”

        一母同胞的二皇子也到她庄子上消遣,闻言笑她:“整日惫懒躲出京,还想学咱们三叔搜罗美人不成?”

        当今陛下三弟,临安王,生平好美人,府上妻妾上百,儿女成群。那一大家子朝阳公主都认不过来。

        “二哥这么说我就要不高兴了,当心我把你赶出去。”朝阳公主朝他扔了个软果子,不轻不重地砸在二皇子肩头。

        二皇子连连笑着赔不是。

        “我知京中近来不太平,你躲到这庄子上来也是有原因,二哥不得已才来打扰,有事相求。”二皇子叫周围人下去。

        “你消息灵通,可知道容家大小姐的事儿?”

        据说父皇有意指婚,可突然出了那些恶心人的流言,指婚一事自然黄了。父皇那天赏了他几方砚台,二皇子心里放松,即便知道父皇没有迁怒,但到底还是有些惴惴。

        父皇看着他,他就不能做那小人,只得按兵不动,只需要听父皇的话就好。

        但不代表他要忍着,待知道是谁放的消息,他总要叫对方也吃个大亏好。

        “你我一母同胞,总该守望相助,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被欺负?”

        朝阳公主不耐烦了,抓起一把团扇丢过去:“我怎么知道?一个个跑来问我,当我这儿是什么茶馆酒肆供你们说嘴不成?”说罢,起身就走。

        二皇子连忙上前赔不是,好话连声说个没完。

        对他这个妹妹,二皇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谁不知道父皇专宠朝阳公主,甚至有传闻,朝阳公主曾代父批奏折。可见这个妹妹得了多少恩宠。

        朝阳公主不理他,径直往屋里去。园子里养了不少美人,见公主发怒了,个个拍着手笑着迎上去,把公主往屋里带。又一个个如花团锦簇般围着二皇子,叫他离公主远些。

        朝阳公主回屋后,脸上倒不见怒色,又点了两个说书的女先生进来,叫她们在屋里说书。

        几个贴身婢女动作轻柔地给她捶腿揉肩,以免公主醒来再不快。

        朝阳公主半眯着眼,心里叹气。

        朝凤园是自己的,更是陛下的,这园里大大小小,一举一动都会传到父皇耳朵里。

        她得父皇恩宠,也是因为她事事向着父皇,父皇不叫她说的事,她便一个字都不会吐露。

        但凡她敢利用恩宠,反过来卖消息,陛下定会立刻放弃她。

        今日,也算是和二哥联手,做了出戏。

        二皇子悻悻地被人迎到偏殿,被一群人好声好气围着,也生不起气来。

        “是我考虑不周,我也是气糊涂了,问问皇妹可还在气头上,她消气了,我再去赔罪。”二皇子无奈笑道。

        “生气”的兄妹二人闹了些别扭,晚膳时又好了。院里架了炭火炉子,两个主子自己挽袖子烤肉片肉吃。

        ……

        那厢,经过连夜赶路,姜遗光到了柳平城。

        无名氏不在庄子里,休息一晚后,姜遗光让人去买了普通的短打衣裳穿了,头发裹起,把自己打扮成货郎的模样,拎了小篮子往赵家去。

        赵氏不在家,赵瑛在家中做针线。

        听见敲门声,赵瑛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又想起那日两个黑衣人,再安慰自己,大白日的应该不会有人来,才起身去开门。

        “是你?”赵瑛一下子认出了姜遗光。

        她恨得牙痒痒,左右看看,这条小巷人挺多,说话大声些,就能叫邻居听见,连忙改口:“你好久没来卖东西了,上回的发绳还有吗?”

        姜遗光低声说:“有。”说罢,将篮子里的小盒递了过去。

        那里装了两张五十两银票。

        赵瑛打开盒子看了看,那两张银票叫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连忙塞进怀里,不敢出声。确定周围没有人看见,赵瑛才捂着怦怦跳的心口,冷着脸小声说:“一个时辰后,老地方见。”

        姜遗光不明白自己和她有什么老地方,赵瑛气得一跺脚:“呆子,东郊!!”

        这下姜遗光明白过来,是南夫子的墓前,点点头,答应下。

        姜遗光离开时,还有邻居叫住了他要买些东西。他镇定地上门去卖了,谁也没发现,这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竟是前些日子被砍头处死的死囚犯。

        一个时辰后,姜遗光在南夫子坟前准时看见了赵瑛。

        他敏锐地察觉到,赵瑛对他有股深深的恨意,便让一直跟着他的车夫走远了些。

        赵瑛把钱在家里藏好了,又给母亲留了字条才走。

        一看见姜遗光,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赵瑛看着自己父亲的坟,冷笑。

        “姜遗光,我就问你一件事。”她狠狠一指,“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偷来挖坟了?”

        姜遗光沉默片刻,点点头。

        他并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对生死一事这么忌讳,或许是因为没有告知对方就碰了他们的东西,就像没有经过允许就上门一样,是不讲礼数的行为。

        但他又知道,自己去挖坟会让对方的亲人生气,这才选择瞒着。

        赵瑛竟看懂了他的茫然。

        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你还好意思承认?你怎么敢?啊?我爹他哪里对不起你吗?还要被你这么折腾!”

        “没有,我只是想要那本书。”

        赵瑛原地来回两步,很想伸手去打他,又怕对方还手,恨恨道:“你很好,想要那本书……我最后悔的就是告诉了你这件事。”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当心你死了以后我天天去挖你的坟,也叫你不得安宁!”

        姜遗光实话实说:“我到时应当不会有人给我立坟,或许会死在野外。”

        他本以为以赵瑛恨自己的程度,听到这句话会解气,谁知赵瑛更气了,来来回回走,狠狠地瞪着自己,恨不得把头发都揪下来。

        “呸!你到时定有恶狗啃尸!”

        赵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也是,我和你这个怪物说什么胡话。我爹都教不了你,像你这样无心无情的东西,哦,不对,我应该去挖你爹或者你祖父的坟。我看看你还会不会这样。”

        姜遗光静默片刻:“他们的坟离这不远,你要去?”

        “你是听不懂吗?!”赵瑛彻底暴怒,指着姜遗光鼻子大骂,“你就根本不懂别人在高兴什么,生气什么。”

        “小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爹带你来家里,你笑都不会笑,我爹说了什么话,你看到我笑了你才跟着笑,亏我还以为……没想到你是根本不懂,你是照着在模仿我!”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像那话本上没感情的妖,拼命去学人,结果学了个四不像。”

        姜遗光静静注视着她,漆黑眸子里有些迷惑:“我哪里不像吗?”

        “你哪里都不像,你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害怕,不会生气,不会难过,你不觉得你很可怕吗?”赵瑛尖叫,声音尖锐,“哦对了我忘了,你估计也不知道什么是可怕。”

        姜遗光纠正她:“我会笑的,我也会哭,我知道什么是可怕。”那些厉鬼,在人眼中就是可怕的。

        说着,他露出一个笑来。

        赵瑛盯着他的笑脸看,半晌,像是终于找到了这人的弱点,解气地骂他,用最恶毒最凶狠的语气嘲讽他:“没有用的,姜遗光,你再怎么模仿,也是不像的。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们说了,我就会知道。”姜遗光固执道,“我会懂的。”

        赵瑛哈哈大笑起来:“都说了,没用的,你的心是死的,你感觉不到。”

        “没有死,它在跳。”姜遗光按住胸口,说。

        “你还是不懂。你不懂人的七情六欲,不懂喜怒哀乐,你只是在模仿别人的表情而已。”赵瑛说,“你看,我都这样骂你了,你也不会生气。”

        “你现在就算摆出一张生气的脸也没有用,你根本就不像个人!”

        ……

        到最后,赵瑛骂累了,她自觉得了胜利,准备回家去。

        “我就当你没来过柳平城,你也别去找我阿娘,小心她再打你一顿,她的脾气可没我这样好。”

        “滚!下回再来,再叫我看见你,我一定把你的事儿说出去。”

        姜遗光看她一眼,感觉她在骗自己,认真道:“你不会说的。”

        赵瑛立刻跳脚:“谁说我不会?你试试?”

        姜遗光又看出她这回是认真的了,不知怎么说才是好,只好不说话。

        他心想,赵瑛为什么会知道?她们来查看了吗?

        蹲下去摸摸那些土,上面已经覆了一细草,不像是有人翻动的样子。

        还是说,近卫为了知道自己究竟打听了什么,宁愿泄露自己的消息?

        他在南夫子坟前站了很久,车夫催他,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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