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纸糊的窗户被雪映得明晃晃惹眼，任娘翻来覆去睡不着，翻了个身替阿月掖好被子。
金洪设计把阿纳尔和阿阳送入鬼门关，这几日更是肆无忌惮缠着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威逼利诱。
两天前任娘被逼得急了，豁出去要与金洪同归于尽，金洪害怕她真疯起来，才消停了些。
“王八蛋。”任娘心里狠狠骂到。
倘若她孤身一人，抵死相抗她是不怕的。阿纳尔和阿阳凶多吉少，她只怕自己真去了，阿月孤零零一个孩子留在这里该怎么活。又恨自己没保护好阿阳，到了下面没颜面见小姐。
本想寻机会和阿纳尔带着两个孩子也逃到半月崖去，可如今朝廷派了兵围剿半月崖，且不说现在逃不出去，就算逃出去也无处可去。
“唉——”任娘轻轻叹出声，将阿月搂紧怀里。
也不知夜里几时睡着的，只觉得刚合上眼就被敲门声给喊醒了。任娘穿好衣服，拉开门，金洪那张恶心人的嘴脸立马贴了上来。
“任娘。”他笑眯着眼睛喊。
“做什么？”任娘皱眉没好气道。
“还在生我的气啊。”
任娘没答话，攀在木门上的手一扬要关门，金洪忙伸手撑住，嘿嘿笑了两声，讨好道：“我跟世子爷说了，提你为掌事的厨管。”
“谁稀罕，给我滚！”任娘冷眼恨道，手一用力合上木门，险些夹住金洪的胡子。
金洪仍是不依不挠，在外头敲门道：“任娘你听我说完啊，你当了管事的，往后就不用自个儿做事了，使唤底下的人便是。你那一双手啊往后就不用干那些粗活，看得我心疼。”
“滚！”任娘只觉得恶心。
“你要是觉得底下那些人不顺眼，咱们也可以换新人，从头□□。”金洪扒着门缝喋喋不休，“昨儿个就来了批新人，你要是想要我这就去拨两个过来伺候你，你说好不好啊，任娘？”
任娘背抵着门，正要破口大骂，转眼一想，厌恶金洪的殷勤是一回事，厨管要比厨娘行走方便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看了眼床上仍在熟睡的阿月，心道这或许是一个机会，可以重新联系到仁拉夫等人。
喤啷一声，木门打开，任娘试着将自己脸色缓和下来，道：“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金洪喜道。
“人我要自己去挑。”
金洪有些面露难色：“这……”
“怎么，世子爷面前的大红人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到？”任娘故意激他。
果不其然，金洪顿了顿立马高声道：“不就是挑两个新人，我去准备准备，待会儿咱们就去挑。”
“起来起来！”男人的声音响如洪钟，推开小木门，朝木棚内蜷缩在地乌压压一行人喊道。
顾裕被阿阳推搡着醒来，惺忪问：“怎么了？”
昨日四个人被彪汉带到这里，然而一到这里，秋画和张泉两人就被分到了另处。顾裕和阿阳则被塞进了这个小木棚，木棚里黑压压一片约有二三十人，为取暖人人挤在一块儿，刚进来那股子酸臭味就直冲脑门，顾裕险些吐出来。
“嘘，请郡主记住我说的话。”阿阳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贴在顾裕耳旁提醒道。
顾裕立马禁言。阿阳说过要帮她不被袁光认出来，但需要她配合。配合里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要她装哑巴。
男人人高马大，吼道：“一个个排好出来！”
两人混在人堆里，阿阳拉着顾裕默默走在队列中间。
出了木棚，顾裕才发现，这一个木棚里的都是尚未成年的男孩，最小的恐怕不过五六岁，看起来最大的也就比自己高一个头。
所有人排成三行，阿阳和顾裕站在第二行。队列最前面坐了两个人，一个面前摆着笔墨卷册，正低着头在写什么，另一个拿着一叠公文，面无表情一边翻一边巡视着队伍。
“开始吧。”那人放下公文，说道。
高大的男人便走到队伍前第一个人身边：“你，上前去！”
顾裕远远看着，那个拿公文的身材精瘦，面容黑黄死板，四十来岁，想来就是阿阳所说的凉兴伯手下的汪管家。
很快，就轮到了顾裕上前。
“你，上前去！”男人吼道。
顾裕正要迈腿，阿阳轻轻扯了扯她的破烂衣裳，朝男人躬腰道：“大人，我弟弟是哑巴，不会说话。”
“嗯？”男人目光凶狠扫了眼顾裕，顾裕装作被吓到的模样，尖着嗓子胡乱叫了两句。
“二龙，怎么回事？”汪管家问。
“师傅，这小子是个哑巴。”男人回道。
“哑巴？”汪管家看了眼男人身边瘦弱的小男孩，随后道，“叫他们两个上前来。”
“你们两个，上前去！”
阿阳和顾裕便走上前去。
汪管家公文问：“哪里来的？”
“蜀州。”阿阳回道。
“你的口音可不像蜀州人。”汪管家翻看了眼公文，一双精明的眼睛在阿阳身上游走，又看向顾裕，问，“他是你亲弟弟？”
“是，”阿阳沉着回道，“同父异母的弟弟。”
原来是私生子，难怪两人无论是仪态还是相貌都相差甚多。汪管家心道。
“蜀绣、蜀锦会吗？”汪管家问。
“不会。”阿阳回道。
“一点都不会？”王管家追问。
“是。”
汪管家露出有些失落又好像在意料之中的神情，正要再问话，却被来人打断。
“这两个人，我要了。”
汪管家抬头，看清来人后立马露出鄙夷之色：“金洪，别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来。”
“瞧王管家说的什么话，你我共事一主，主子的事是你的事，自然也是我金洪的事。”金洪谄笑道，“汪大哥，我这是行世子爷的命令，来选两个帮厨而已，怎么，这你也不肯？”
“哼，”汪管家鼻哼道，“你在拿世子压我之前问过老爷的意思没有？”
“老爷让我陪世子爷开心，汪管家你这是存心不想让世子爷好过的意思了？”
“满嘴胡缠，强词夺理。”汪管家不愿再理金洪，冷冷对二龙道，“把他给我轰走。”
二龙跨步上前，一手便将金洪拎了起来。
“你你，你要做什么？”金洪瑟瑟发声。
二龙鼻哼一声，一个甩手，将金洪扔了出去。金洪脸朝下栽了个狗啃泥，惹得二龙哈哈大笑了两声。金洪哎呦着爬起来，一脸的气急败坏，指着二龙道：“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随后回头追着离去的倩影喊道：“任娘，等等我。”
阿阳暗暗看了眼金洪追逐的身影，忽然涌上一股鼻酸，怔然间没听到汪管家又在问话。
“你们俩会写字吗？”
顾裕见阿阳没有动静，便呜呜呀呀点点头。
“会写字，又是哑巴，适合在内府当差，就安排他在书房里抄书吧，”汪管家看向阿阳，“至于他……送去农房。”
顾裕一听便觉得不妙，这是要拆开自己和阿阳。于是有人来拉走自己时装作一副怯懦的模样，挤出两滴眼泪往阿阳身后躲。
“大人，我弟弟怕生。”阿阳急忙道。
二龙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看着顾裕，冷声讥道：“还当自己是公子哥呢，在这里不听话就要挨打！”
阿阳知道这话是不假的，每来一批新人总有一两个不服管教的会被拉出来杀鸡儆猴，他也曾多次亲眼见过二龙惩罚人的手段。
眼见着二龙伸手就要来抓顾裕，阿阳拦在前面请求道：“大人且慢大人且慢，我弟弟很听话的，他只是一时和我分开有些害怕，还请大人体谅。”
“体谅？”二龙朝后面队伍里的人说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体谅是对人做的事，都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们是奴！做奴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听主子的话！”
“明白没有？”二龙转过身来，对阿阳道。
“明白了，大人。”阿阳垂首答道。
二龙盯着两人，又沉声道：“既然明白，还不动身，要我请你们？”
阿阳对顾裕点点头，顾裕便知道他这是在让自己顺从，于是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呜呜呀呀哭着随后放开，两人迈腿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刚迈出一步，一道男声传来。
“慢。”
袁光一身华服富荣走来负手走来，刚立定，身后的人立马上前放下狐皮绒椅。袁光眼帘轻抬露出瞳仁下三分眼白，一掀袍子倚进座椅里。金洪笑着站在座椅旁，得意至极瞟了眼汪管家。
“二龙好大的威风，”袁光左手撑在扶手上，懒懒问，“你可还知道这威风是谁给你的？”
“少爷，你怎么来这里了？”未等二龙开口，汪管家起身问道。
金洪冷道：“世子爷要不来，恐怕这里就要易主了吧。”
“你还敢来！”二龙指着金洪道，“是不是嫌挨揍太少了！”
“我是世子爷的人，你今日敢打我，明日岂不是敢打世子爷？！”金洪梗着脖子回怼道。
二龙气不过，恶狠狠上前几步就要来抓金洪，汪管家即刻厉声道：“二龙！少爷面前不得无礼！”
这边金洪躲在袁光的椅后，见二龙被王管家拦住，又走出来道：“世子爷，您看看，汪管家的话可比您的话还管用呢。”
“金洪，你少在少爷面前煽风点火！”汪管家终于怒道。
金洪还要开口，袁光沉声道：“够了。”
“汪叔，”袁光看向汪管家，“我只是要两个奴，你是给还是不给？”
“少爷，你若缺服侍的人尽管挑人去便是，只是老爷吩咐过，让我务必督促少爷锻炼行修，切莫沉溺那玩世不恭、叛离人性的玩乐……”
“好了，”袁光打断汪管家，“我爹也说过让我试着管理府中大小事务，汪叔不也是迟迟阻我插手？”
“少……”
汪管家刚开口，袁光却站起身来，不愿再与他多说。
“金洪，领人走，我还要去春暖阁，没工夫在这二分瞎耗。”
话毕，袁光已头也不回离去，金洪斜视了眼脸色青黑的汪管家，朝阿阳和顾裕两人喊道：“两个小崽子，还不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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