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春末的夜晚最是撩人，微风轻拂过江面，翻起层层鱼鳞似的波光，又掠过远处客船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船上灯火昏暗，只留船头船尾各一盏，在月光的照耀下偶见一二人影走动。
船上载着的是班念薇一大家子人。这个时间大家都睡了，只有班念薇还躺在客舱的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来是这船晃得她头晕的厉害，二来是她还在生父亲班志成的气。
上个月也不知怎的了，父亲好好的官说辞就辞了。问他是何原因，却只道是官场黑暗，上书的折子被人拦了下来，心中义愤难平。父亲这个人执拗得很，就连虞家大舅舅也来劝解过几次，让他莫要意气用事，可惜都没什么用，铁了心的要回杭州老宅经营家业。
班念薇越想越气，干脆坐起身来，拿上挂在床头的珊瑚色锦缎绣花外套，准备去船头吹吹风。
她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船舱的廊道狭窄昏暗，反倒是走廊的尽头被月光照的明亮，想来明天定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河匪~”
廊道的尽头，一小厮来不及多喊两声，就见一柄映着淡蓝色月光的长刀瞬间刺穿了小厮的胸膛，随着刀身穿出的是刀尖“嘀嗒，嘀嗒”落下的黑红色的液体。
班念薇捂住自己想要惊叫的嘴，惊慌地向船廊尽头的房间奔去。
随着小厮身体摔落地板的声音，船上响起了刺耳的钟声，不过那钟声没响几下也停了下来。随后船舱开始传来骚动的声音，一无所知的人们陆续打开了房门。
“咣咣咣”
“咣咣咣”
“娘，开门！
——快开门！”
班念薇极力压低自己惊恐的声音，使劲拍打着房门，木质的房门晃晃荡荡宛若要散架一般。
听到女儿惊恐的呼叫声，班母来不及多想穿着白丝寝衣就急忙慌的开了门。
“怎么了？”
班志成睡眼惺忪，半裸着上身赶忙从床尾寻了件衣服披上。
门外开始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班念薇一把扑倒班母怀里，双手死死搂住班母的腰，吭吭哧哧的说道：“杀……河匪杀人了。”
早听说这一带常有河匪出没，但打掠的通常都是来往的货船，客船只要给够人头费，鲜有伤及性命的。
班志成登时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两步跨到门前，探出头去窥望。廊道里太过昏暗，只能约莫看见前头的船廊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个人。不远处一个体型宽厚的人影正手持血刃朝船尾走来。班志成迅速地关上房门，插上门闩，转身一把拉开班母怀中的班念薇厉声说道：“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环视一周，这不足十平米的房间一眼望尽，只有床底或可以勉强挤进去个孩子。
班母一声不吭，凝重的脸上看不到往日一丝的温和，她噙着泪拖着班念薇就往床底下塞。
以前她总是为女儿的身材娇小而发愁，本已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比同龄人矮了大半个头。而今，没想到却因为这个原因说不定可以救女儿一命。
班志成找来一切可以搬动的东西堵在房门口，希望可以阻挡屋外的匪徒。
班念薇脑袋贴着船舱潮乎乎地木地板刚刚挤进去，门外便传来踢打房门的声音。班志成眼见房门支撑不住，立马上前用身子抵住，谁料一把细长的刀透过门逢直直的插了进来，穿透班志成的后背从前胸随着鲜-血喷涌而出。那血溅在班母身上，床上，地板上，班母惊叫着瘫坐在床前的木地板上，眼看着丈夫在自己面前倒下，匪徒破门而入，手起刀落间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班母眼角滑过泪珠倒在床前，挡住了班念薇。
躲在床底下的班念薇紧紧捂住口鼻，眼泪模糊了双眼，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班父和班母的血汇聚成一股流向床底，流向班念薇。那血还是温热的，流到班念薇口鼻处，那浓烈的血腥味引起一阵阵的反胃，酸苦的胃液倒流进喉咙嘴巴，呛的喉头生疼，她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那匪徒杀了人后弯腰捡走了掉落床边的金钗。那是一双沾满湿泥的黑色布鞋，鞋底露出半截水草叶子。接着便能听见粗暴的翻箱倒柜的声响。
这时，一前一后又进来两个人。
“人对吗？”
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对…对。”
少年的声音因为颤抖而变得有些结巴。
“告诉兄弟们，搜完了赶紧撤。”
“是。”
屋内匪徒应声出了屋。
中年男子等人聚集到船体右侧，那里停靠着两艘小船，就在匪徒纷纷下船准备离开的时候，中年男子拿出匕首扭头刺穿了少年的腹部，少年还来不及反应又被推下了湍湍江水，淹没在夜色里。
班念薇躲在床下仍旧不敢发出声音……
果然没一炷香的功夫，又进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
“人都死了吗？”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声音里带着些街井巷尾小痞子的腔调。
“都死了。”
另一个男子回答道。
“哈哈，活该。让你多管闲事。”
哗啦啦——————
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畜生！！！
班念薇一只手死死捂住口鼻怕自己忍不住发出声音，又因为愤怒面部涨的通红，脖颈血脉喷张，她手里攥着父母的鲜-血，指甲剜破了掌心，却也只能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
男子像野狗一样撒完尿扬长而去。
班念薇趴在床底动弹不得，眼泪止不住的流，耳鬓发梢已分不清是鲜-血打湿的还是被泪水打湿的。床底太矮，她连转头都做不到，就这样一直盯着母亲的后背，看着鲜-血不再流，看着血迹开始一点点变干，从鲜红变成暗红，直到凝固成黑红……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班念薇再也压制不住内心千刀万剐般的疼痛，发狂似的哀嚎起来。
她发誓要杀了那男人！！
杀了所有人！！！
将他们千刀万剐，剔骨剖心！！！
嚎哭之后，班念薇开始陷入无尽的沉默……
————
砰，砰…
又是这熟悉的声音，又有人上船了。
听声音人数更多，还有盔甲摩擦的声音。
“将军。”
红甲兵站在班志成夫妇死亡的房间外朝站在走廊另一头的年轻男子轻声唤道。
男子瘦高，七尺有余，发尾高束，身着玄衣红甲，披一件锦缎石榴红袍，腰前挂一赤金令牌，令牌上刻一“将”字。右手随意搭在腰腹间镶金嵌玉的宝剑之上，昂首阔步走来。
看见班志成夫妇尸体的那一刻，男子剑眉微促，面色不虞，没再往前多走一步是因为地上的污渍。
“实在太可恶了，杀了人还要辱-尸。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辱-尸和掘了别人家祖坟有何区别，即使是熟悉了死亡的士兵也难免义愤填膺。
“去找找，还有活口吗？我记得班志成好像有一个女儿。”男子顿了顿，“另外去通知扬州知府让他派人来收尸。”
“是。”
红甲兵得令迅速离开了。
班念薇默默听着不做声。
男子环视一圈后，不愿再待，那骚臭的尿味混着血腥实在刺鼻。
“咕噜~”
这一声肠道蠕动的声音实在清晰。
班念薇昨日饭桌上和父亲生气，没吃两口饭就赌气回房间了，算来也有整整一日未进食了。这个节骨眼上肚子叫，班念薇整个人都僵硬了。
她的侥幸就像是阎罗对她开的玩笑……
“谁。出来！”
男子喝厉道。
班念薇没有动，不是因为还抱有一丝丝侥幸，而是床板太低，她根本动弹不得。
男子见床底下半天没有动静，他眼神示意护卫兵拉开了挡在床前的班母尸体。两名士兵匍匐在地看见床底一个歪头扭脖，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的女孩。女孩一双红肿的眼睛布满血丝，宛若魔鬼一般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胆小的士兵“嗷”的一声鬼叫着，像猫一样张开前爪弓起身来。
这一声鬼叫惊得男子一哆嗦，呵斥道：“鬼叫什么！见鬼啦！”
胆小的士兵一脸委屈，噙着一眶泪点了点头。
另一个士兵虽不至于吓成一般模样，却也不敢一个人行动。
男子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又招来两个胆大的士兵。新来的两个士兵虽然事先做了心理建设，但是看到班念薇的那一刻仍然被吓了一跳。好在人多胆子大，四个人生拉硬拽的将班念薇扽了出来。
难怪几个跟着自己出生入死都不怕的兄弟会吓成那般，这模样要是放在坟头准能吓死个人。
女孩半身是血，单薄的衣裳被血糊在胸前，显露出瘦弱的轮廓。右侧的发丝也因为沾满了血，凝在一起。右边侧脸被糊了半个血面罩，双目肿胀如蜜桃，眼里布满血丝虫，蜷缩着身子宛若被逼入墙角的猫咪，恶狠狠地露出獠牙和利爪，眼底却又划过深深地恐惧。
男子眉宇微拧，敛目，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绕过班志成的尸体，走到班念薇身前，解下披风轻轻一甩，从头顶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宽大的袍子底下。这一遮，遮住了班父班母的死状，盖住了班念薇惊恐的心绪。她顿时觉的身子一软，眼前一阵眩晕，倒了下去。
男子及时伸出右手扶住了班念薇，顺势将她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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