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周伯的妻子布满皱纹的眼角含着泪边说边替周伯整理着身上的蓑笠，周伯默不作声的弯腰拿起墙角放着的斗笠，穿戴好就急匆匆的顶着大雨出了门。
周伯的妻子伫立在屋檐下，身前是檐上“哗哗”落下的雨帘，望着头也不回地周伯就这般站立了良久。她不是没想过抱怨，可是自打她听见过夜深人静时周伯隐忍的抽泣声后就再也没能说出口……
周伯找来一辆府中的马车，又让班念薇的丫鬟兰香拿了一件保暖的披风跟着他急匆匆地出了门。他看着班念薇长大，自然最是清楚该去哪里找小小姐。
因为暴雨狂风，热闹的顺城大街上不过寥寥数人，大路两侧林立的商铺将置放在街上的招牌物件都收进了檐下，原本被挤占的马路变得宽敞起来。
“驾…”
“驾！”
周伯摔打着马缰从顺城大街快速驶过……
班府议事堂内，班淮南和妻子王氏严肃着脸坐在上座，班淮南搭在案几上的手指时不时敲打着桌面，一旁的王氏抱怨着说道：“真是不让人省心的丫头！脚还没沾地呢，就搞得府里上下鸡飞狗跳的，也不知虞弟媳平日里是怎么教养的。”
班淮南不语。
王氏接着喃喃讷讷的说道：“你之前还担心她身子不好，怕给那送葬路上的阴气冲撞了。我看啊，这丫头命硬得很，指不定…”
说到这里，班淮南倏地偏过头来紧锁着眉头瞪着王氏，斥道：“指不定什么？”
王氏原本的气焰瞬间被压制了下去，心虚的没有接话。
“她一个孩子，刚刚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能活着已是不易，岂容得你在背后嚼舌根子。念薇以后也算是你的孩子了，作为母亲你怎可说出这般话来！”
王氏听了这话，一点红从耳边起，须臾涨紫了脸皮，“噌”的从座位上站起，指着班淮南的鼻子骂道：“你说谁嚼舌根子呢！我不过和你说两句都不行了？再说，我可没答应要做她娘。郑氏不是一直吼着想要个女儿嘛，给她养好了呀！”
王氏撂下话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班淮南也是个惧内的，被王氏这么指着鼻子一骂顿时失了几分骨气，半抬着手指着王氏，支支吾吾最终也没能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来。
周伯驾驶着马车很快来到了山脚下，正好遇见府内小厮背着班念薇往回赶。
班念薇趴在小厮的背上一动不动，背上盖着不知是哪个小厮的蓑笠，头顶上还有另一个小厮打着的油纸伞。山脚的风虽比不得山头的风大，可拿伞的小厮即使用两只手擒着油纸伞却依旧被吹得摇头晃脑般的来回摆动。
伞尖滑落飘散的雨滴不时地落在班念薇的头上、脸上，班念薇却没有丝毫反应。
“吁~~~”
周伯急刹住马车，矫健的跳下车来。他从小厮的背上接过满身泥泞的班念薇抱在怀里，看着脸色惨白已经昏厥的班念薇，焦急的询问道：“小姐怎么了？”
打伞的小厮一边帮忙撑着伞，一边紧跟周伯的步伐，回应道：“小的也不清楚，我等到的时候，小姐已经晕厥在老爷和夫人的坟前。”
周伯将班念薇交给车内的丫鬟，肃道：“照顾好小姐！”
班念薇的衣服虽然已经湿透而且全是泥巴黄土，可眼下哪里去寻换洗的衣服，丫鬟只好用带来的披风将班念薇裹了起来抱在怀中，希望能让班念薇稍微暖和一点。
周伯关了车门，回过头来眼神示意身后撑伞的小厮淡道：“你跟我坐车，其余人自行回府。”
撑伞的小厮与众人颔首应道：“是”
“坐好了！”
周伯大喊一声，扬鞭一甩，马受惊连带着车急蹿了出去。在周伯的吆喝声中，马蹄飞快，身后的一众小厮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马车进城没多久就在最靠近医馆的交叉路口停了下来。周伯命一起坐车回来的小厮下车去请郎中来府中替小姐看病，自己先行带着小姐回府换洗一身污垢冷衣。
班念薇回来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府宅。
西宅内，郑氏正粉妆黛面的坐在铜镜前欣赏着头上新买来的金簪。
“哎，你说班念薇咋还有勇气活着呢。这要是我，肯定早就头撞南墙随着爹娘去了。”
班志明眼睛盯着棋局，手里捏搓着一颗黑子，淡淡的回道：“俗话说的好呀，好死不如赖活着……”
郑氏头顶着金簪开心地转过头来，笑着说道：“好看吗？”
班志明浅浅瞟了一眼，敷衍的回应道：“嗯嗯，好看。”
同样的话，这已经是她今天问的第五遍了。自打他俩的小儿子班广嗣过继到了班志成的名下后，郑氏花钱便有了底气，采买的单子日日不绝的送进府来。
班淮南，班志成和班志明三兄弟中就只有三弟班志明生养了一个小儿子，也就成了班家唯一的独苗，这送葬端灵牌位的事自然也就都落到了这个不满八岁的孩子身上。
不久之前，班淮南找到班志明商议让班志明的小儿子替班志成夫妇送葬的事宜。班志明也借机说出了想让小儿子过继到班志成名下的打算。
起初班淮南不同意，甚至有些气愤，觉得三弟班志明不仅没有一点做叔父的慈悲，甚至还想趁火打劫自己的亲侄女、班念薇的财产，简直禽兽。可是后来，班志明搬出大宋律法，缓缓说道：“二哥名下无子，这遗产念薇就只能继承四分之三，剩下的那四分之一白白的上缴了官家。更何况广嗣（班志明的小儿子）算来也是大哥您的儿子啊，日后也是要替大哥披麻戴孝的。怎得，大哥也得替广嗣想想，替我们班家想想吧！”
见班淮南的面相软和了几分，班志明接着说道：“大哥！念薇迟早是要嫁人的！”
说到这里，班志明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他得让班淮南自己想明白。族中长辈那边他都打点得差不多了，只要大哥班淮南再站在自己这边，那这件事就成了。至于班念薇，一个尚未及笄的大小姐，哪里有她说话的份。
对于班志明敷衍的回应，郑氏丝毫没有不悦的意思，回过头去又照着镜子左右来回的自我欣赏，接着说道：“也是，谁会和大把的银子过意不去呢~”
二人沉默了少倾，郑氏站起身来走到班志明身旁，一身娇柔媚骨挽起班志明正落子的胳膊，说道：“走吧~班念薇回来了，我们这个做叔婶的若是不去探望探望怕是又要落人口舌。”
班志明应声将手中剩余的棋子扔在了棋盘上，转过头来看见郑氏头顶金灿灿、明晃晃的偌大一根金钗只觉得扎眼，眉头一蹙，斥责道：“又不是参加喜宴，你戴这干什么？还怕你招惹的是非不够多吗？”
闻言，郑氏苦丧着脸，“哼”了一声，甩下班志明的胳膊，从头上一怒拔下金钗转身扔进了梳妆柜里。
“还有脸，把妆面也卸了。”
“不！”郑氏掷地有声，满脸的不情愿，撇着嘴回应道：“让我卸下妆面，那还不如不出门了。”
班志明无奈，只能依着她。
东宅这边已经忙作一团，周叔虽说早已让人备好了热水姜汤，却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班念薇会一身泥泞的发着高烧，被大哥抱回来。
屋内几个婢女正在帮班念薇用热水搓洗身子。周伯站在门外焦急的等着大夫，一步也不敢离开。
周叔端来一碗飘着热气的姜汤递给周伯，关心道：“大哥，你也先喝碗姜汤暖暖身子。莫让嫂嫂担心。”
周伯沉默不语，接过碗一饮而尽，只是为了周叔说的最后那句话。
“…都怪我！”
周叔接过空碗，垂着头轻声叹气，自责的说道。
周伯知道，无论周叔说不说，小姐回来肯定是要先去拜祭老爷夫人的，只是在小姐跑出去时他没能及时跟着出去是周伯觉得他做得不足的地方。眼下，周叔也是一府的管家了，不好再当着下人的面批驳于他，便没有说话。
“周伯，念薇怎么样了”
班淮南听说班念薇晕倒后急忙赶了过来。
“回禀大老爷，小姐还在昏迷，眼下丫鬟们正在帮小姐沐浴。大夫我已经命人去请了，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周伯、周叔两兄弟做事，班淮南一向是最放心的。
“嗯，那就好。”
班淮南肯定道：“你再命人多煮些姜汤，等府里的小厮回来了给每人都喝上一碗，另外，今晚的饭菜里多加些肉蛋。今日大家也都累，该好好补补，莫让下人们也生了病。”
“……郎中来了。”
小厮拽着一个雪鬓银须的老者撑伞匆匆而来。老者左肩挎着一个油亮的小木箱，也许是因为走得急了，有些气喘。
“有劳郎中了！”
周伯俯首作揖，恳切道。
老者回礼，淡道：“请问病人现在何处？”
周伯刚想解释，屋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女婢冲着周伯点了点头，眼神暗示小姐已换洗完毕，可以带郎中进去了。
周伯连忙侧身，请大夫入内。
屋内尚未消散的水汽中带着一丝飘渺的花香，那是小姐闺阁中的香气。
老者来到床前，丫鬟赶紧搬来了板凳，老者从木箱里拿出一方洁白的丝帕搭在班念薇的右手上，又将一棉布团放在了班念薇的手下，将她的手腕垫高。
少倾，老者站起身来，又仔细打量了几眼面色涨红，嘴唇惨白的班念薇，老褶纵横的脸上爬上几分忧郁。他从身旁的木箱里取出了若干长短不一的银针扎在了班念薇的头上和手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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