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倾心
06倾心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我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什么人？
我壮着胆子，披上衣服，伏在门口，透过门缝查看。
隐隐约约的，只见一个穿粗衣的男子身影正在练习打拳，他身如游龙，势如破竹，一套拳法下来，行云流水，轻如飞腾，重若霹雷，刚柔并济。
一个转身飞踢，他转过身来，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脸，竟然是——
陈更？！
我心里猛地一坠。
「吱呀——」一个走神，门被我碰开了。
陈更猛地回头，糟了，他发现我了。啊啊啊，好尴尬。
「娘子？」
他朝我走来，「抱歉，是不是我吵醒了你？」
我打开门，微微点头，「恩。」
「娘子，实在对不起，以后我改去前院练，一定不会再打扰你了。」他马上就软下来了，丝毫没了刚刚练武时候的凌厉气势。
我有点恍惚，差点对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产生怀疑。
「娘子？」他走过来，探头看我，「你怎么了？要不……你再回去睡一会吧？」
我不由得感到羞愧，我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恨不得天天赖在床上不愿起床，可是人家却起这么大早起来晨练。
「想不到，你还会些功夫。」我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果然人不可貌相，他的样子白白净净，我还以为他只是一介书生，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他憨憨一笑，「不敢不敢，我这哪里算功夫，只是早起活动一下筋骨罢了。」
「你平日……都起这么早吗？」我问。
「恩。」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古人说，闻鸡起舞嘛。」
「可是你昨晚挑灯夜读，睡得很晚啊。」我说。
犹记得，昨晚书房一直亮着灯，他整理那些案卷，肯定很晚才睡。
「啊，娘子，你都知道了……」他有些脸红，「其实，我都习惯了。我底子平，天赋差，出身苦，只能……多努力一点。」
他腼腆的低着头，乖巧的像一只小雀。但我忽然觉得，他的样子猛地高大起来。他自幼丧父，无依无靠，孤儿寡母一定受了很多欺辱委屈，尽管他生在大门大户的陈家，可那些家族利益又与他有什么干系呢？他的堂哥们个个都封侯进爵，只有他还位卑权轻。所以，他在这些王孙贵族的子弟中才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与众不同。他一定从小就知道努力奋斗，就知道多读书博闻强记，多锻炼强身健体，因为家境贫寒，他才懂得勤俭持家，因为地位卑微，他才懂得谦虚卑微。
他现在，有多么的温良恭俭，他曾经，就吃过多少苦咽过多少泪。
我静静的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我只想抱抱他。
他温柔的看着我，抬起手，抚上我的眉头，「娘子，你不要总皱着眉头，你这样子……我会心疼你……」
他的话，总是那么轻轻柔柔，却能触动我的心。
此时此刻，我多么想主动拥抱他一下，可我们毕竟才相识不久，这样的举动，未免太不矜持了，会不会让他觉得我很轻浮？踌躇一会儿，终究没有出手。
……
很多年后，我常常回想起那个清晨，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多大小姐名门闺秀的顾虑，如果我能更真诚一些，更不那么“矜持”一些，也许，我们的故事就不一样了。
……
梳洗罢，我们一起前往陈府拜谒他的伯父。
因为没有车马，所以只能步行前往。
我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多的的路，那把我累的啊。
陈更回头看我，还一脸不解，「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我怎么能说我以前都是坐轿子，从来没怎么走过路呢。我怎么说的出口？
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一路上，这邻里乡亲的认识陈更的人不少，总有和他打招呼的。
「陈大人，早啊！」
「陈大人，上次的事，太感谢您啦！改天一定登门拜谢！」
「陈大人，您用过膳了吗？刚出锅的包子您拿几个吧。」
「陈大人，您上次的伤好点了吗？我们新到了一批药材，您拿一些吧。」
……
陈更一边走一边应和着，跟大家寒暄，一口一个刘伯，一口一个赵婶，好像街坊邻里的他都认识一样，犹如一支玲珑的交际花。
我跟在后面，简直是狐假虎威，体会了一把受万人拥戴敬仰的快乐，真的是一场奇特体验。
「陈大人！！」
正要经过一个拐角，忽然冲出来一个男人，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哭喊着。
他蓬头散发，如同一个疯子一般，吓了我一跳。
「是牛二？你这是怎么了？快快起来！」陈更将他扶了起来。
「陈大人，求求你帮帮我，前几日山上暴雨滑坡落石，我家几间房屋都塌了，我娘病了，老婆要生了，我身上分文都没了……」他哭诉着自己的悲惨境遇。
天灾躲不过，真真是可怜了。
陈更听罢，二话不说，立刻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银两，交给了他，「牛二，这些钱你先拿去救急，不用还我，如果不够，你再到我府上找管家取。」
「谢谢陈大人！谢谢您！您真是活菩萨！！牛二给您磕头了。」牛二在地上连连磕头，磕的脑门都硌出血了。
「牛二，你这是干嘛，快起来。」陈更把他拉起来。
「陈大人，您的恩情，牛二一辈子都不会忘！」牛二紧紧抓着他的手。
「快回去吧。我今天还有事。」
陈更好说歹说，终于把他给劝回去了。
牛二捧着钱一步一拐的往回走，还不忘三步一回头的感谢。
……
我在旁边看了很久，等那个牛二走了，才终于忍不住说话，「这样的事，你经常做吧？」
「啊……是啊……」他挠挠头，憨笑着说。
果然！
怪不得，他的月俸并不低，却过的如此寒酸。怪不得，他家徒四壁，一件像样的物事都没有。怪不得，他节衣缩食，连马车也坐不起。怪不得，邻里街坊的看到他，总是嘴上挂着感谢感谢……
他这个人，是该说他傻呢？还是傻呢？
「娘子，你是不是生气了？」他还在傻呵呵的问！
我简直哭笑不得，「你这样何苦呢？你这个也帮，那个也帮，帮的过来吗？」
「娘子，原来你是在想这个。」他郑重地说，「我是这么想的，我虽然能力有限，但是能帮一些是一些。你今日帮了别人。别人日后也才会帮你。这并不亏啊……」
「那你自己呢？为什么自己不留一些呢？」我问。
「我留了啊！」他满腔热忱的说，「我已经留了自己的生活所需啊，你看我有屋住，有衣穿，有肉吃，有书读，我和他们比，多幸福啊，我哪一样也没有委屈自己啊！再说，金钱酒肉又有什么好呢，古往今来，沉溺物欲，只会滋生骄奢淫逸之风，手不能拿，肩不能扛，脑不能思，那可就真真成了个废人。」
我的脸刷的就臊红了。
这不就是说我呢吗？
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不然我现在也不会走几步就累的脚底板起泡。
他就像个书里的圣人，有大仁大爱大智慧，和他相比，我的思想多么的小家子气啊？！
我忽然感到自卑。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卑。
「娘子，你怎么不说话呢？」他谈过头来。
我赶紧扭头，遮掩我无地自容的表情。
「娘子，你是不是走累了？前面这段路，没有什么人了，我背你吧！」他说，「我看你刚刚一直踮着脚……」
完了完了！他果然还是发现了。
我这点脸全是全丢尽了！！
他见我默许了，就大了胆子动手将我背了起来。我整个人趴在他背上，这是我头一次与他贴的这么近，他的背很宽很厚，伏在上面能听到他扑通扑通强有力的心跳声，我紧张的抓着他的肩头，清晰的感受到我急促的呼吸。
「呼——呼——」
团团热气吐在他的耳畔，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看到，他的耳根都红了。
……
我忽然想起那个红霞漫天的傍晚，爹爹站在门廊那里，同我第一次提起他，我问爹爹，「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爹爹说，「他是一个，也许不会给你惊喜，但永远不会让你失望的人。」
我问爹爹，「爹爹，您让我嫁给他，可是我不爱他，怎么办？」
爹爹说，「你会爱上他的。人人都会爱上他。」
……
如今看来，爹爹说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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