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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琥珀钏(四)


高孝静背着手,立在不远处的阁楼上,他穿一身月白衣衫,衣衫上用金银丝线绣了松枝、竹叶,起风之时,金枝玉叶如雨纷纷落。

        见姜越岚上了楼,他耸立的肩膀似是松弛了不少,而后又垂下手,往前迎了几步。

        姜越岚的步子是越迈越轻快,可真的到了高孝静的跟前,又忽地矜持起来,低眉顺目地停在他三步之外,便是连飘摇的裙摆都被她一双小手按得妥妥帖帖。

        “六哥哥。”人多嘴杂的地方,姜越岚将这一声“六哥哥”压得只有彼此才能听见。

        纵然整个邺城爱嚼八卦、爱听墙角的都晓得她与她的六哥哥关系匪浅,但大婚之前,还是留一层窗户纸为好。

        高孝静见她这副模样,才伸出的手有些无所适从,于是抚了抚鼻头,低笑一声。

        有什么可笑的!

        姜越岚虽依旧含着下巴,一对鸦黑的眼珠子却恶狠狠地瞪向了高孝静。

        她可以装贤淑,他却不可得寸进尺。

        高孝静见状,只好用眼神告饶:“岚儿妹妹今日可真是灵动可人、艳压群芳呀。”

        哼,后半句还真是不诚心。

        今日“艳压”的那位明明是顾妧。

        瞧自家殿下吃了灰,小太监赶紧接话:“殿下您瞧,姜姑娘今日是一身绿衣白花,殿下则一眼挑中这身白衣青叶。这青青绿绿,好似神仙眷侣。依小的看,二位乃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高孝静对这话很受用,只佯装怒意怪了他一句“多嘴”。

        姜越岚则鼓着嘴一言不发,羞得咬了好几下嘴唇。

        “岚儿妹妹盯着地下看了这么久,可是看出什么名堂了?”高孝静故意学她的模样,弯了腰,在地缝里细细地寻宝。

        被高孝静这么一点,姜越岚当真看出了名堂:“你这鞋……”正是年中高孝静生辰之时,她亲自缝的。

        姜越岚倒不算是个手拙的,一双鞋做得有模有样,只是这手艺再怎么样也不好同宫中的出品相提并论。

        她以为他会将它束之高阁留待日后慢慢观赏。

        “这鞋怎么了?入不了岚儿妹妹的眼吗?”高孝静存了心地逗她。他今日束了发,一偏头,茂密的发尾便沿着脖颈扇起一阵风,扰得人心猿意马。

        “哼。”姜越岚偏就不肯对上他的眼睛,别过脑袋漫不经心地说道:“殿下喜欢便好。”

        “我确实喜欢。就算它有些透风,时不时让我冷得打哆嗦,也不妨碍我喜欢。你说奇不奇怪?”

        他话里有话,姜越岚是再明白不过,那张绷着的脸蛋终于忍不住了,粉黛之中透出五分娇羞、五分沾沾自喜。

        看着她笑,高孝静的笑意比方才更盛了。

        他“咦”了一声,又说:“好生奇怪。我不过是喜欢一双鞋罢了,岚儿妹妹怎么这般高兴。”

        “你……”姜越岚又想骂又想笑,索性扭过身子,扶着栏杆往下凑,“六哥哥好吵,我要看戏了!”

        高孝静终于不再招惹她,安安静静地守在她身旁。

        楼下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期间不过消停了一瞬,伎人又将鼓点敲得如狂风卷骤雨,而踩着鼓点踏进这骤雨之中的正是那位“子非鱼”郎君——锦蓝的衣衫,裹在银狐毛之下,红彤彤的胸膛坦荡着。

        他是伎人?

        他不会是伎人。

        姜越岚对这位寻她开心的郎君实在好奇,便凑近了去问一旁的高孝静:“六哥哥,台上这位似不是寻常伎人呢。”

        “你果然眼尖。”每每看到台上的这个人,高孝静都会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同为一国皇子,境遇怎会天差地别。

        “他乃龟兹国的质子。几经飘零转折,如今来了我大齐。”

        原是如此,难怪他身上气质既雍贵又卑贱,仿佛被割裂。

        “可怜人罢了。”高孝静不禁又叹了一声。

        姜越岚心中却摇头,她方才还被这个可怜人捉弄了,岂不是更可怜。

        “不过六哥哥这般同情他,可是与他有什么交情?”

        “只有过几次照面而已。岚儿是有什么想说的?”

        姜越岚想了想,还是将心里话一一吐露:“六哥哥素来是无心朝野纷争的,若可以的话,岚儿希望六哥哥往后也不要同这位质子深交。虽说他身世可怜,周转于国与国,不得归家,不得安宁,但这些年打磨下来,恐怕他心思复杂不可测。岚儿知道六哥哥早就能想到这些事,可今日还是想多嘴再说一遍,毕竟六哥哥心善还心软,可不要被人欺了去。”

        “岚儿。”他模样深情,双眸如有水光涟漪,却冷不丁接了一句,“你与母后似是有那么一份相像了。”

        姜越岚被气得直接趴在了栏杆上。

        “岚儿。”高孝静最会认错,他放低了身段,软了语调,作势就要去牵姜越岚的手,不曾想——“这枚琥珀钏怎么在你这里?”

        姜越岚一时语塞。

        “母后又让你为难了吧。”知母莫若子,就算姜越岚一个字不说,高孝静还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可是他母后啊,仅次于真龙天子的玄凤,她的赏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岚儿一定很委屈吧。”高孝静戳了戳姜越岚发簪下的流苏,愧疚得仿佛他才是始作俑者。

        姜越岚忍着笑意,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呀,岚儿快要委屈死了。”可她方才的委屈是真,此刻的甜蜜亦是真。

        “六哥哥……”

        不等姜越岚表明心迹,高孝静已经急着许诺:“再忍耐些时日。待我此次出征归来,受了分封,便能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瞧你紧张的!六哥哥是要上战场的人,可不要总为我分心。皇后娘娘也有她的难处,后宫事务千丝万缕,一不留神就祸及民生。此次事关重大,牵累繁多,她怕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那你……”

        “六哥哥就当我喜欢受委屈便是。受些委屈便能得到六哥哥的一心一意,我还是赚了的。”

        “你这小算盘呀。”

        大抵是分别在即,高孝静还是舍了礼数,将眼前人轻拥入了怀。

        纵使光天化日,纵使底下有人头攒动、鼎沸无数。

        “定要护好自己!”

        “嗯!我等着六哥哥凯旋。”

        夜深,地凉,将军府的操练台正中央仍跪着一个纤纤弱女子。

        “这不是我们家姑娘吗?”

        “你眼花了吧。怎么能是我们家姑娘呢。我们家姑娘都有三年、四年、还是五年没被训过了吧。”

        “是她!肯定是她!除了她,谁敢和夫人这般叫板呀。”

        “该去哪儿去哪儿,莫要在这儿偷懒。”守在边上的潮音将两个婆子厉声打发走了。不过她也心生奇怪,她家姑娘这几年颇为听话,唔,不对不对,应该说至少出了府在明面上还算是听话,怎么今日招致夫人这样大的怒火。

        “姜越岚!”黄秀仪气不成声,又往她掌心打了一板子,“去的时候你怎么答应为娘的!不听不看、不言不语,你都忘了?”

        “岚儿没有忘。”

        “那便是信口胡说,只为了打发你娘?当真是翅膀硬了,连老娘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

        “阿娘,你可是江南水乡的温婉美人。说话怎和爹爹一样蛮横!”

        “我蛮横!我怕是不够蛮横才教你犯下今日的错!”今日的黄秀仪全然不理睬姜越岚的玩笑话,板子一记更比一记狠。

        真是不妙,她太久没挨训,手上竟是娇嫩了不少。

        没多久,姜越岚便疼得叫唤起来:“阿娘,别打了。今日之事你又不在场。我无从选择,又何来犯错啊。”

        “你大可装作不懂,大可说府上置办衣裳的事务都是婢子们去做的。为何就要出这个风头!”

        “阿娘,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何时要出风头了!何况此番皇后娘娘有心整顿民间乱象,我帮着料理,这不是好事吗?”

        “皇后娘娘的心意是你猜的着的吗?那万缕坊背后是谁,你难道不明白吗!”

        “我只晓得那万缕坊做着霸权敛财的生意,连带着老实营商的人少了,精于钻营吸血的人多了。长此以往,各行各业均效仿,正业不思。他们是过上好日子了,老百姓却过不上一日好日子。”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你阿嫂何尝不知道。”

        “那阿娘就该知道我根本没有错!”

        “你错就错在你不该说,不该由你说。”

        “阿娘为何从小只教我闭嘴的道理!”姜越岚委屈极了,此刻的声音竟是比黄秀仪还高出几分。凭什么总教她退一步、忍一下,她不过就做这一世人,难不成要一世忍、一世退。

        “你呀!”黄秀仪转过身,抹了抹眼角的泪。她何尝不知道女儿被压抑的天性,可没有办法,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按着自己的天性去活,又有几个人能按着自己的天性活得好?

        “岚儿,你如今大了,靠打也是打不好了。今夜你便在此处跪着,好好想想为娘从小同你说的那些话。就算将来你出阁了,从了你那位六殿下的皇姓,你也要明白,我与你爹爹、与你兄长才是你最大的倚仗。你切不要忘了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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